第60章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欢声笑语如退潮的海水渐渐远去,因此谢稚才也没能看见那株被前台姑娘挑中的植物,正在夕照里舒展——那是盆含苞欲放的圣诞玫瑰,锯齿状的叶片托着紫红色花苞,宛如羞怯抿起的唇。
  背后落地窗外,榕港跨海大桥正将碎金撒满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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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好!人……也不坏呀!
  第52章 天可怜见心碎在所难免
  谢稚才搬回旧办公室,还有些不适应。书籍、摆件要重新归置,电脑设备得等it帮忙调试,空气里甚至还残留着深度清洁后的消毒水气味。尽管窗外寒风阵阵,他还是推开了一向紧闭的窗户,任一丝冷意渗透进来。
  就在这时,电脑上传来视频通话的提示音,他赶忙坐直,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弹出谢幼敏的脸,她对着摄像头左摇右晃,像是在调整角度,看到谢稚才后,便兴奋地回头喊了一声:“爸妈,他来啦!”
  几秒后,谢愈显和刑柳也围了过来,背景里是温暖明亮的厨房,隐约能看到感恩节的丰盛餐桌。
  “你这是在哪儿啊?”谢幼敏眯着眼,试图辨认他身后的陈设。
  “办公室。”谢稚才答道。过去这一个月,他刻意减少与家人的视频通话,实在推脱不了,也都选在办公室接通,以免暴露自己依旧独自住在公寓的事实。
  谢幼敏倒没多想,只是小声嘟囔:“看不到我阿铮哥哥了。”
  若是以前,谢稚才八成会怼她一句“看你亲哥不行吗?”但今天,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嗯,他去工作了。”
  这是他从休斯顿回来后,第一次和谢幼敏通话,倒是和父母聊过几次。刑柳在旁随口道:“确实好久没见阿铮了。”
  她语气随意,谢稚才却莫名心虚,只能故作镇定地敷衍:“他最近挺忙,拿西渚那块地呢。”
  这谎言,他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本想等离婚尘埃落定后再坦白,可过去一个月,陈律师告诉他,对方一直在拖延进度。他动过“撤销”婚姻的念头,翻看相关条款时,甚至问了句:“能不能算一方结婚时存在欺诈行为,比如隐瞒重大信息?”
  陈律师意味深长地提醒:“虽然你没告诉我真正的离婚理由,但对方应该没有负债累累、重大疾病,或者犯罪史吧?”
  谢稚才沉默片刻,只能否认。最后,陈律师安抚道:“我会尽量施压推进。”
  窗外的冷风灌进颈后,冻得谢稚才打了个寒战,他才意识到窗户开得太久了,便伸手将其合上。
  地球另一端的谢家其乐融融,完全未察觉到屏幕前的他隐匿着怎样的心思。刑柳和谢愈显要去厨房忙活感恩节大餐,谢稚才在通话即将结束前,忽然叫住了谢幼敏。
  “怎么啦?”她回头看他。
  谢稚才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问道:“你上次……就是你离开榕港时,在机场,和计言铮说了什么?”
  谢幼敏露出一脸坏笑:“你们俩在玩什么play?”
  谢稚才硬着头皮扯了个笑,语气尽量自然:“你就告诉我吧。”
  谢幼敏倒是很有原则:“那我不能卖了阿铮哥哥呀。”
  谢稚才眼神微闪,话锋一转:“他早就告诉我了,但我怀疑他在胡说八道,所以找你对对答案。”
  谢幼敏不轻易上当,警惕地眯着眼:“那你先说说,他到底跟你说啥了?”
  “他……他说,你说我性格上毛病很多,祝福他以后……要多体谅我。”
  谢幼敏听完就用英语咒了一句,她情绪激动,完全没注意到屏幕里,她哥哥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他怎么敢的啊!我可没有告你状!天地良心!”她撇撇嘴,随即又叹了口气,似乎是放弃抵抗了,“唉,算了算了,反正你们都结婚了,我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是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两个肯定有戏,可又担心你们还因为几年前的互相不对付的事过不去,心里有心结,就想干脆告诉他算了。”
  “告诉他什么?”
  “就是,他从休斯顿走后,你突然开始认真学中文那些事啊,你为了练习不是还去学校新闻台当主播?其实后来neo出柜的时候,我和爸妈就大概猜到你也是了……你以前对他就挺有那个意思的嘛,但你也没什么表示。”她顿了顿,语气笃定,“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的人不是neo,是阿铮哥哥。”
  说完,她见谢稚才许久未动,以为网卡了,连着“喂”了好几声,又试探性地喊了句:“hello?”
  她正打算挂断,屏幕里的谢稚才忽然往前倾了些,轻轻开口:“……好的,我知道了。”
  “没卡啊?”谢幼敏愣了一下,但背后厨房里烤火鸡的香味愈发浓郁,她也没再多问,只最后调侃了一句:“那我是不是算你们的‘红娘’?是这么说的吧?”
  谢稚才唇角微微上扬,轻点了下头:“对的,你中文有进步。”
  此时刑柳在背景里喊她吃饭,谢幼敏应了一声。
  “去吃吧。”谢稚才轻声道,“感恩节快乐。”
  在去世晖now复工前,谢稚才有三天的调整假期,还是好不容易跟温曼争取来的,他先花了一整天把办公室整理到他习惯的状态,又给自己灌了几杯咖啡,想尽量延迟自己睡觉的时间。
  没想到咖啡劲儿大了点,晚上十一点,他明明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时间像黏稠的黑夜,一点一点地淌过去。最后实在忍不住,摸出手机一看——凌晨三点半。
  他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再过两天就要回到演播台,他必须尽快调整生物钟,确保自己状态良好。活了二十多年,他几乎没被失眠困扰过,因此也不清楚该如何应对。不过,他忽然想起,上个月飞休斯顿的时候,特地买了一瓶褪黑素,好在飞机上多睡一会儿调节时差。
  他拧开床头柜上的灯,卧室里顿时升起一片暖黄。
  他穿上拖鞋走进客厅,那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光渗透进来,映出一地散乱的搬家纸箱。有些还保持着原封不动的模样,有些则被随意拆开,放冬衣的箱子最凌乱,像是随手翻过,取走了需要的几件,剩下的歪歪扭扭堆在那里。
  当时匆忙收拾,所有东西都混在一起,分类凌乱,箱子上的标签也被匆匆写下,字迹模糊。
  那时候谢稚才随口说了一句:“反正马上要拆了重新装的,随便弄弄算啦。”
  谢稚才屏着呼吸,摁开手机的手电筒,循着那束光开始寻找从休斯顿带回来的行李箱,因为这一个月胡乱地搬弄,它已经陷在了许多纸箱的深处。
  他躲开路障,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找到了那只墨绿色的铝制箱——它敞开着,里面东西已经被取出了大半,但它的主人却任由它曝露在空气里。
  谢稚才蹲下来,伸手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摸索,直到指尖触碰到一只褐色的药瓶,巴掌大小,瓶身微凉。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它,是在飞机上。
  那时候,刚吃完机舱里的第一顿餐食,他已经准备入眠,为了加快入睡,他还特地向空姐要了一杯葡萄酒。窗外是广袤无垠的西伯利亚冰川,夜色如墨,他一口吞下褪黑素,兴冲冲地对旁边的人说:“我觉得开始困了。”
  计言铮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质疑他说的不符合常理的话,只是笑了笑,说:“那就快睡吧。”
  褪黑素吃了还要等一会儿才起效,谢稚才想赶紧回卧室吃了,然后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睡意降临。他把药瓶揣进睡裤口袋里,用手机照亮箱子间的缝隙,唯独没有照亮自己脚下。
  他转身时,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一只纸箱,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手机被甩了出去。他慌忙伸手撑住茶几,指尖擦过光滑的木面,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谢稚才单膝跪在地上,心跳急促,庆幸自己没有直接栽进杂物堆里。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听见金属滚动的声音,清脆而冷硬,叮叮当当地滚了十几圈,最后在地板某处停下。
  他皱眉站起身,循着手电筒的光扫过去,直到视线落在那一抹银白色的反光上——
  那是一枚戒指,在满地狼藉中反射着细碎的冷光。
  他记得自己把它放在茶几上的。
  休斯顿的婚礼结束后,他以工作有变为由,立刻改签了第二天的航班回国。那一路上,他没有再吃褪黑素,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太阳穴的血管突突作痛,一下一下撞击着颅骨,甚至盖过了引擎的轰鸣声。
  咚咚咚,好痛。
  他打车回到公寓,那里依旧像是等待搬家的模样。他随手把行李箱推进角落,麻木地走进浴室,任热水冲刷自己。
  卧室早已清空,他只能裹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玄关蹲在地上在行李箱里翻找换洗的衣服。就在那一刻,他低头,看见无名指上仍然套着那道银色的圆弧。
  水珠顺着戒圈滑落,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