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调整了表情,冷静道:“你别担心,周师傅,你不必管这事。我们先去崔记拿点心,你慢慢开。”
  临近晚餐时间,倾盆的暴雨收了势,只余下带着寒意的雨丝潇潇而下。
  谢稚才刚跨出电梯,就被客厅里飘来的暖意扑了满身。水晶吊灯下人影交错,伴着轻松的谈笑声,像一场岁月静好的幻梦。
  半小时前,他拜托周师傅把车停在别墅的小门外,之后他悄悄潜回房间。此刻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的谢稚才,佯装若无其事地下楼,但身上还残留着热水冲刷不去的战栗。
  由于在外突逢暴雨,大家都是从各地赶着回来的,现在一边分享方才躲雨的趣事,一边品尝着谢稚才从崔记带回来的点心。
  香甜的气息蔓延,谢稚才不动声色地找了个角落坐下,想安静地融入这热闹的氛围,却还是被施南阁注意到了。
  “听说是你和阿铮去的崔记呀?天气这么糟还跑去,辛苦了!”她坐在圆桌前,手里拿着酥饼,语气柔和地问,“哎?阿铮人呢?”
  谢稚才心神恍惚,勉强稳住神色,生怕一个表情泄露了情绪。他低声答道:“在城里时,他突然接到工作电话,说有急事,争取赶晚饭回来。”
  原本正热络聊天的一家人顿时安静了几秒。
  施明沛“咂”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急事?今晚可是要给奶奶切蛋糕呢。”
  施南阁转头问计为升:“公司出了什么事?要不你问问看?”
  计为升掰着酥饼的手一顿,清了清嗓子,说:“下这么大雨,工地那边出点状况,他不放心,亲自去看了。”察觉施南阁眼神不满,又补上一句,“我跟他说了别去了的。”
  听着这明目张胆的掩饰,谢稚才的心猛地一沉。原来计为升也知道。
  晚餐时,计言铮仍旧没有回来。
  谢稚才无数次想给他发消息,问问“你还好吗”,却始终没有拿出手机。餐桌上,计为升镇定地说他已经联系过计言铮,并替儿子的缺席向全家致歉,将一切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
  也许是怕谢稚才独自面对大家拘谨,亲戚们格外照顾他,免去了许多应酬敬酒。小外甥女粘着他,非要坐在他腿上吃饭,倒也帮他从紧绷中稍稍松了口气。
  这终究是家宴,寿宴仪式简单温馨,毫无张扬。一家人簇拥着程隽,在烛光中唱祝寿歌,说吉祥话,就这么过去了。
  几个孩子端着蛋糕到处乱跑,又吃又抹,弄得满屋狼藉,众人索性移步到会客厅,让佣人清扫。
  晚些时候,会客厅摆了几张桌子,玩麻将的,打扑克牌的,各有各的热闹。
  谢稚才身心俱疲,推说不会玩牌,想早点回房休息。可小外甥女偏不松手,非要拉着他和程隽一起玩“小猫钓鱼”。
  他不忍拒绝小朋友,只好搬来一张小茶几,三代人分一副牌玩了起来。
  谢稚才一边机械地分牌、收牌,偶尔回应小外甥女,心思却只想着计言铮到底去了哪儿。
  这时,在他身边的程隽忽然轻声说道:“稚才,我在想,我执意要把你请来,是不是错了。”
  谢稚才一个愣怔,抬头望着程隽,她的眸子里写着哀叹。他心口一滞,眼眶忽然湿了。
  他让她失望了。他和计言铮,都让她失望了。
  小外甥女看他们都不出牌了,跳下椅子,看看程隽,又看看谢稚才,疑惑地问:“舅舅你怎么哭啦?是因为晚上舅舅不在吗?”
  她声音不算大,但把谢稚才吓得一身冷汗,忙不迭地蹲下身来安抚她。好在牌桌上热闹非凡,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程隽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着说:“你把牌都赢完了,舅舅着急了。”
  小女孩跳了起来,急忙把那一大沓扑克牌塞到谢稚才手里,嗲声嗲气地说道:“舅舅对不起,都给你!你别难过了。”
  谢稚才把泪意咽下,收下了扑克牌,轻声谢谢了小外甥女。
  程隽站起身来,轻轻唤过施明沛,让他照看好自己的孩子,然后领着谢稚才离开了喧嚣的会客厅。
  他们一路走到云履的另一侧,进入了一个静谧的内厅。谢稚才第一次来到这里,四周没有丝毫的嘈杂,落地窗外,低矮的植物在黑暗中微微摇曳。
  程隽先在沙发上坐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躺椅,缓缓开口:“阿铮就是在这里对我说,要和你结婚的。”
  谢稚才在她身边坐下,脸却偏着,出神地望着躺椅。
  程隽坦诚道:“那时候知道你们俩要结婚,我其实挺担心的。”
  谢稚才有些愣住,他惊讶道:“您从来没说过……”
  程隽淡然一笑:“我怎么会说呢?你们两个孩子站在一起那么美好。你们心里都是透明的,像是从同一个炉子里铸出来的。”
  谢稚才欲言又止,试图否认,最后只能缓缓摇了摇头。他问道:“那您担心的是什么呢?”
  程隽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把躺椅,眼神渐渐游离在窗外乌黑的夜色里。她轻声说道:“因为阿铮知道你不是因为爱他才要和他结婚的。他觉得,结婚对你来说不公平。”
  谢稚才的后脖颈猛然一阵发麻。他明白,程隽不会骗他,那说明计言铮确实当初是这么想的。
  他竟然想得这么深。
  在今天之前,谢稚才从来没有把“爱”这个字眼放进他们的关系中过。决定结婚的时候没有,决定离婚的时候也没有,可能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字眼太沉、太重、太难承受,太难背负了。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他们之前的纠结——所有的吸引、念想、恩意、怨怼、歉疚,太多太多,早已纠缠成了难以解开的死结,深深长在彼此的身体中,若要强行剥离,只会带骨连肉。
  这血淋淋的会痛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爱。
  一瞬间,谢稚才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失落,他不再想分清谁对谁错,只觉得无比想念计言铮。
  他到底去了哪儿?
  窗外还在下着雨,山上凉意更胜,谢稚才不禁浑身一个战栗,那是来自骨髓深处的寒冷。
  他低头,将头埋进手掌里,声音闷闷地从掌心中传出:“那他为什么还是结了?”
  程隽的手轻柔地贴在谢稚才的背脊上,她轻声说道:“那你得亲口问他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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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爹也不好当啊!怕老婆ing!——在激烈的感情冲突中忽然发了父母糖的一点蓝
  第57章 心软在心死的当下
  此时,谢稚才只能想到他在暴雨中对计言铮最后的一瞥。那眼神像是一场骤然沉默的告别,令他一时哽咽。
  “其实除了阿铮自己犹豫不决,我也有我的顾虑。”她扶着谢稚才的肩膀,望进他眼里,“稚才,我想问你,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从前,谢稚才以为婚姻是他与计言铮并肩立于风霜刀剑前,迎战千军万马。但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怔怔地摇了摇头。
  好在程隽并未责怪他的迟钝,只是说道:“我的婚姻是父母之命,但我很幸运,和我先生情投意合,过了一生幸福的日子。唯一的遗憾,是他没能活到现在,和我一起享受现代社会和儿孙绕膝。”谈到亡夫,程隽脸上却并没有悲伤,只是微微一笑,“至于我那个女婿,你也是认识他的,知道他各种毛病多得很吧?”
  在这样的时刻,谢稚才竟被老太太逗笑了。
  说完计为升的坏话,程隽狡黠地眨了眨眼:“但是他对我女儿是真的死心塌地、无微不至的好。他们半生相伴,唯一的裂痕,是阿铮的取向,这道裂痕深刻,争执不断,大事小情都闹过。但他们俩从来没考虑过分开。我一直觉得阿铮那么坚定地选择了和你结婚,其中一定有原因,是他的父母让他相信有幸福婚姻的存在。可你知道,幸福婚姻的根基是什么吗?”
  谢稚才沉思片刻,尝试回答:“爱?信任?”
  “这些,是凭空而来的吗?”程隽慈爱地望着他,“两个人不交流,不知道彼此的心事,爱得起来吗?信得下去吗?你们既然结了婚,哪怕是一时冲动,那也已经成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了。不说话,能解决什么呢?答应外婆,好好聊聊,行吗?”
  谢稚才沉默良久,眼神浮沉不定。
  程隽轻声问道:“你还想解决这件事,对吧?”
  谢稚才望向她那双慈祥而笃定的眼睛,感受到身体里那股决绝正在悄然融化,他终于点了点头。
  今晚过去,施家人将启程飞离榕港,程隽留下谢稚才在云履再过一夜。
  卧室已被重新收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孤寂的静谧。谢稚才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在整整七年后,他也终于睡了计言铮的房间。
  此刻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宿命回环,可是如今他们俩的境遇和当时天差地别。
  他下午匆忙回来,现在才注意到沙发上为他铺的小床已经收起,枕头和垫被归位,多余的浴巾也被阿姨收走,整间屋子井井有条,恢复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