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时间实在太长,尤其对于齐柏宜这样坐不住的跳蚤,简直酷刑。便只好全程枕着颈枕睡觉,昏昏沉沉在高高低低的梦里浪费了大半天。
  飞机落地停稳后摄像组里有人晕机,一群人边等程昇来接边围观人吐。
  几个人都很熟了,这几年一直跟着齐柏宜来来回回地往外跑,虽然没什么顶好的成绩,但齐柏宜给得多。
  摄影指导在吐,分组摄影把设备放在一边给她撑塑料袋,边撑边笑着催她:“杨姐快点儿啊,我好冷。”
  其他人都把行李摊在路边,找厚衣服穿。
  阿勒泰和上海的温度差实在太大,所有人都卯足劲把自己往熊里裹,一群人像劫匪一样站在路边穿抢来的衣服。
  齐柏宜看着那件纯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纠结,最终放不下皮囊的美丽,选了一件背上有彩色花纹的面包服。
  “齐导又花孔雀开屏!”
  有人起哄,齐柏宜反以为荣,说:“新买的,好看吗。”
  “好看好看,”摄影指导吐完了,漱了漱口,虚弱地夸奖道:“小宜应该进军演艺圈。”
  身后传来发动机的响,由远及近一股汽油味。程昇开了辆大巴,把车窗推开,朝人群喊:“这边!”
  齐柏宜跟他们放好东西,上车就坐到第一排,程昇瞥他一眼,又转回去。
  “干嘛啊,偷看。”齐柏宜打了个哈欠问,“想你爸爸我了?”
  程昇否认仅需零点一秒,说:“不想。”
  然后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齐柏宜瞪回去:“要么有话就说要么好好开车。”
  好机会。程昇见状立刻开始犯贱:“你女朋友呢?”
  毕竟在热搜上挂了大半天,女主角的公关微博也当日就发出澄清公告。然而人类最爱把别人的私事当成饭桌上最香的下酒菜,嘴角流着油争先恐后地啃食,后续的花边新闻仍然像余震一样源源不断。
  在上海陪季韶的多出来的两周,齐柏宜回家去住,不再去住着父亲和女演员的酒店,于每日白天把季韶接出来玩儿。
  齐柏宜对此言简意赅:“滚。”
  “没有谈吗,”程昇颇为遗憾,“我们都以为你谈了呢……”
  “谁们?”齐柏宜问,但也没有很放在心上,偏过头看不断倒退的绿草与山峰。
  但程昇没说,不知道在保留什么秘密,突然露出个不大对劲的笑,笑得齐柏宜背后发凉。
  他说:“待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程昇订的民宿距离机场有些距离的禾木村,齐柏宜不想住市区,禾木是对于游客来说最好的选择。
  齐柏宜不算十足的游客,他背着名利场,怀抱私心踏足这片风浓稠得发酣的土地。
  四月底的阿勒泰,冰雪只在地上小面积地漫开,草地还没有着力绿意,对他的到来大约也不太欢迎、比较敷衍。
  从雪都机场到禾木村大巴车还要开四个钟头,齐柏宜不知是在飞机上睡够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没再闭眼。他瞪着眼睛从车窗看外面,就算草地青黄不接,好像看得够久够用力,就能把草坪当成铺盖卷起,连同上头扎根的山川和未化的雪、甩尾的牛羊和盘旋的鹰装进眼眶,一起带走。
  四个小时五分钟车程,大巴停在游客服务中心再转区间车,齐柏宜下车的时候向程昇抱怨他屁股痛。
  “我要给我的屁股上个保险,”齐柏宜说,“它哪天死掉了我就找你赔钱。”
  程昇下车后表情里一直透出一阵隐秘的兴奋,眼神相对游移,没理齐柏宜说的什么胡话。着实反常。
  禾木村名气大,旅游淡季,几处人声还跟着屋顶的炊烟一起往天上升到高空。
  程昇带着齐柏宜二十余人走到一处木屋群,木屋后面绕着白桦林,白桦林上头绵延的山线割开昏黑的地面与亮着细闪的天,只能在晚上依稀看到些没有叶子的枝干,屋檐下的灯倒是往前打得很远,光束直直照过冰冷的空气,铺开在齐柏宜脸上。
  外头气温太低,程昇带着一行人挤入办理入住的木屋,一进门扑面温热的松木香气,地上一块棕色动物皮毛地毯,沙发上摊着花纹繁复的动物纹花毡羊毛毯。
  奶茶还是热的,只有前台没人。
  程昇往里走,半个身子都靠在前台上,大声叫了几句“你好”。
  “怎么回事?”齐柏宜站到他身边,手撑在脸上。
  程昇不解道:“不知道啊,但我确实已经提前说好了。”
  齐柏宜越过前台往更里面探头探脑:“老板呢?”
  程昇闭口不言,明明是那个人为了齐柏宜能来入住还给了很大力度的优惠,自己也再三确认了时间,看他一笔一划地把齐柏宜的名字记录在册。
  不过也确实有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没看到他,这几天民宿都是让另一个当地的伙计在管。
  “没事,”齐柏宜接受良好,两三步倒回去了,往沙发上一坐,说,“等会儿吧,万一人家临时有什么事。”
  说完就把手机屏幕一横,从随行包里掏出眼镜开始打游戏,还抬头问程昇要不要一起。
  一款谁来了都得当小学生的减龄射击类竞技手游,程昇跟着齐柏宜从高中就开始玩儿,到现在没上过王牌,齐柏宜要比他厉害一点。
  好不容易有人带,程昇自然是求之不得,然而信号图标一直亮红,另加齐柏宜很久没玩手感生疏,五分钟两个人双双殒命。
  “?”程昇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弹出结束画面的手机屏幕,“齐柏宜你什么时候这么菜了。”
  “我都多久没玩儿了!”齐柏宜为自己开脱,“再来一把,刚才只是手冻僵了。”
  屋子里地暖很足,齐柏宜甚至把他的面包服脱下来放到沙发上。
  “不来了,肚子饿。”程昇把手机放回口袋,觉得一时半会儿也办不了入住,问他,“你们要不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们买肯德基?”
  摄影指导杨姐很惊讶,道:“这里还有肯德基?”
  “当然有,请不要刻板印象。”程昇催促,“快点,要吃什么?”
  一群人欢呼,欢呼完了报了一堆汉堡薯条可乐之类,轮到齐柏宜,程昇不等他开口。
  “我知道,”程昇拿手机记备忘录,“蛋挞是吧?”
  蛋挞糖油都超标,可是又香甜得像一场不健康的美梦。齐柏宜低头扣手,不过声音还算轻快,“太甜了,我现在不爱吃甜的。”
  程昇出门去的时候窜进来一大把阿勒泰特产冷风,周围的人冷得嗷嗷叫,齐柏宜却还是认为今天自己的内搭更好看,有条不错的领带,咖啡底色,蓝色小花,因此没选择把外套穿起来。
  齐柏宜不知道禾木村平常的夜晚是不是也这样热闹,分明是个再往北一点就可以上山做野人的地方,此时外面的人声却隐隐约约透过门和窗子砸进来,轻飘飘砸在地上,再用力弹进耳朵。
  是有很多人带来了禾木的夜晚,齐柏宜并不讨厌人多的地方,因为雪还铺在这里。
  “我在阿勒泰……”齐柏宜托着脸,看着窗外出神。
  “——这个时候,我的灵魂应该出窍,去哪里都可以,只要遥远——不过我可能只能飘在上海街头、水井底下,但我更希望是埋于阿勒泰的雪粒中间、疣枝桦下垂的孤独的树枝里头。”
  直到现在,二十六岁的齐柏宜都还记得自己十七岁时写过的散文,只是为什么又是阿勒泰,他本人也很难解释清楚。
  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没人不以为是程昇,只是太快了,齐柏宜怀疑是程昇忘了什么,又回来问。
  被以为成程昇的那个人迅速关上了门,身上厚重的长皮袄带回来几星雪滴,转过脸来的时候皱了皱眉。
  齐柏宜藏在人群后面,又从层叠的手臂中看到那人的脸。
  ——“这个时候?齐柏宜,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我希望能藏起来的时候,我有点累的时候。”
  ——“齐柏宜,你就是不想写数学,快写。”
  齐柏宜看着那张脸想,就是这个再见面的时候。
  第3章 你叫什么名字
  有人回来,还是生面孔,并且熟门熟路坐到前台后。
  虽然此人面色不善,杨姐还是上前问:“您好,您是老板吧?”
  “我是,”池却表情疑惑,“你们找谁?”
  “就是,那个,我们前几天已经预约了入住……”杨姐一直觉得这老板好像有莫名其妙的敌意,她也拿不太准,思考的时候对面的池却又一脸凶相,她舌头有点儿打弯。
  池却抬头看了一眼屋内十几二十个人的阵仗,只觉得好吵好烦,挂脸低头,说:“只有你住?”
  杨姐摇头:“不是,是我们。”
  说完用手臂划了好大一个圈,把身后一群人都围起来。
  池却头都不抬,“没有,不记得。”
  齐柏宜还像尊佛一样地坐在后面,好似老僧入定,好似屁股真的死在沙发上站不起来,杨姐瞟了一眼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头头,纠结半天选择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