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齐柏宜磨蹭了下,从床上起来去开门,头发是炸的,脑袋是不清醒的,脚步是虚浮的,一打开门他连门外的人都没看清,就先叫人了:“池却……”
  叫完这个名字之后齐柏宜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应该叫谁,马上清醒了,然而没想到敲门的人真的应了一声。
  “嗯,”池却把手上的托盘递给齐柏宜,“你的早饭。”
  托盘上有一小碟水果,都是洗过剥好的、一小盘不知道是什么的白色固体块状物,看起来像奶制品、另还有一份盛满汤的酸汤水饺,齐柏宜动一下都要担心汤洒出来。
  “……”来的是他不是别日客,齐柏宜一句话都说不了,手上的东西占满他的两只手,迫使他没办法立刻关门。
  池却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最后又看回他的脸。
  池却一点不记得,眼神带着轻易就能察觉的探究,过了几秒,他问齐柏宜:“你好,昨天晚上听你那样说,我们以前确实是认识的,对吗?”
  齐柏宜嘴角抽了一下,说:“是,高中同学。”
  “哦,是这样吗,”池却思忖一会儿,又问,“那我们当时关系好吗?”
  虽然无法对关系好坏做出清晰的界定,但如果齐柏宜必须说实话,他也完全没办法将他和池却从前寸步不离的关系称作坏。
  可是若是齐柏宜遵从内心,不管是叫嚣的自尊,还是别的什么顾虑,他都只想撒谎。
  “很一般,”齐柏宜听到自己用陌生的口吻,冷冰冰没有起伏地说,“只是普通同学,没说过几次话。”
  房间内还是昏暗,齐柏宜为了睡回笼觉还没把窗帘拉开,在还不算步入夏季的四月份,阿勒泰天亮得晚,远处的局部灰白,更大面积的是瑟然的蓝色,云充当暗部,池却一低头,脸上的表情就愈看不清楚。
  “是吗,”池却的声音听起来迟疑、若有所思,但终究是没反驳齐柏宜任何,他说,“好吧,我知道了。”
  早上八点,齐柏宜从房间出来到昨天办入住的地方等其他人集合去拍摄,他到的时候程昇已经在了,坐在昨天齐柏宜坐过的沙发上,看到他就招手让他过来。
  “你挺早啊,”齐柏宜说,“难得有看你等人的时候。”
  “我也刚来。”
  程昇看到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凑过来,看了眼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前台后面也没有池却,便当即理所应当地展开八卦。
  “我昨天晚上回去想了想,”他说,“池却那样子应该不是装的,但是失忆这种词听起来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齐柏宜笑了下,说:“嘿伙计,万一他就是不认得我俩了呢。”
  当时齐柏宜和池却互看对眼,并有了那么些超出纯友谊的苗头,程昇是完全不知情的,所以齐柏宜说话有所保留,程昇也不知道。
  齐柏宜说:“这么多年没见了,忘记高中同学也不算什么很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这个说法完全成立,程昇想了想,先说了“也对”,但很快就又推翻,说:“不对啊,你来之前我和他两个还一起在微博上看了你的绯闻热搜。”
  程昇越说越快:“就是你和那个女明星热搜被推到第一的那天嘛,还是池却先问我的,问我你现在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他说他也看到热搜了,我当时还是挺惊讶的,因为他这人嘛,你也知道的,以前就根本不关心这种新闻,也没有微博,我就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他也不是原始人,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的。”
  齐柏宜听了半天,都没看程昇,一副没认真听的样子,重点倒是抓得很快,“什么叫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我哪知道啊。”程昇挠了挠头,“我看他对你也挺上心的啊,为什么当时要做的那么绝?”
  这个问题,可能以前的齐柏宜会想知道,但隔了八年,现在要再问又觉得没有意思。
  事实就是这样,就算中间有什么误会,也改变不了任何的已经发生,连同一系列蝴蝶效应,都像被钉死在墙上的、泡满福尔马林确保不会腐坏的化石标本。
  标注着齐柏宜在池却面前永恒的失败和不堪。
  “我谈不谈女朋友关他什么事,”齐柏宜嘲弄地说,“我就是谈了又怎么样,他想怎么样,他能怎么样?”
  “不说他了,”齐柏宜率先站起来,“时间快到了,走吧。”
  但毕竟这么巧又重新碰上了,程昇说:“那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
  他是在网上订了池却的民宿,当时两边都并不知道谁是谁,就已经互相加了微信好友。池却加程昇的微信账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用的账号,反正微信名叫“aaa禾木山野民宿”。
  这他妈谁能认得出来,程昇也是到地方了,和池却打上照面才感叹这人取网名果然一如从前的土,同时也深感缘妙不可言。
  齐柏宜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恰好这时有拍摄组的其他人收拾好从房间出来,他们就一同默契地停止了以池却为主题的命题讨论,又等了一会儿,人到齐了,他们才一起带着拍摄设备走出门。
  等所有人都出门,又过了一会儿,前台后的一道隐蔽的门缝才从里面慢慢向外扩大。
  池却从暗门里走出来,拿着手机和一部看起来已经很旧的傻瓜机。面上一点偷听过后的表情痕迹都没有。他把相机关了,放回自己厚重长袄的口袋,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一把银质的小刀,随意地在衣服上蹭了蹭,便下手凶狠地划开一个苹果。
  恰好这时别日客从外面打马奶回来,手上拎了满满一桶,本来也只是路过池却,但池却开口把他叫住了。
  池却在禾木其实很少说普通话,跟别日客说话一般都是哈语:“我问你一个问题。”
  别日客觉得池却这段时间的问题有点太多,但没敢说出来,“什么嘛?”
  “你会给昆苏露拍照片吗?”
  昆苏露是别日客的未婚女友,说亲仪式和订婚仪式都已经完成,婚礼在今年下半年举行。
  别日客说:“她化妆的时候会要我给她拍照,虽然她没化妆也很好看,我也很想给她拍,但她不让。”
  池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重新把手机滑开,手机里有个专门的相册,建立时间在八年前的某一天,池却不记得那个日子有什么别的含义,只是又很仔细地翻看了其中几张照片。
  隔了几秒,池却抬头了,有些犹豫地问:“那要是情侣之间,有一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和另一方的关系,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哦呦,坏得很!”别日客大吃一惊,“这可是千万不行的,不可以这样的。”
  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别日客想和池却解释但又不知道用什么词合适,急得直挠头,只能反复强调这样不对不行,对待爱情要一辈子都忠诚。
  “如果不承认的话,那肯定是那个人没有那么爱嘛,或者汉族人有个新潮的词是叫什么,小三嘛。”
  即使池却从不这样发问,别日客也不认为他会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便口无遮拦地说了,毕竟那是池老板,从来独来独往,话也不说几句,和人类的关系都浅薄,更不用说与爱情这样的词有所纠缠。
  池却听完别日客的言论,蹙着眉想了近一分钟,最后还是没有表态,但看起来已经接受了别日客的说法。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池却说,然后一下将刀插进那个无辜的苹果。
  第5章 好兄弟说说心里话
  拍摄初期,齐柏宜和几位团队内核心成员商议过,决定将行程安排得稍轻松一点,取景地没那么具有挑战性。不过这次齐柏宜计划长时间跟拍,时间战线很长,如若计划顺利,到拍摄中后期,他们要跟随牧民一起转场去夏牧场。
  程昇早就给齐柏宜搞定了要用的越野车,第一天拍摄,为了让团队适应西北气候,就只在禾木周边转转,至于能获得什么样的镜头,碰运气的成分大些。
  阿勒泰的清晨的雾已经被阳光拂走,看起来是个好天。齐柏宜在接近吉克普林工地项目部的岔路停车,上了一座不高不低的草坡。
  他们请的本地向导说他叫卓尔巴勒斯,后面还缀了父亲的名字。实在太长,齐柏宜没太记明白,向导就说:“叫我卓尔也可以。”
  卓尔身上有独属于新疆人的热情,齐柏宜这样话多的人有时都无法招架,只能一路“嗯嗯啊哦”地回应卓尔思绪跟不上嘴的乱飞的谈天内容。
  “我上高中的在乌鲁木齐,那个时候在班上有三个男孩子的名字嘛一样和我的,”卓尔说,“然后我在他们里面最大年龄,我就叫大卓尔,你们可以从这里往下拍,能拍到那边一大片白桦林,其实更好看秋天的时候,叶子都是红的。”
  话题太像没有一点缓冲的空切,齐柏宜从善如流地摆好拍摄设备,又把无人机升起来。
  拍摄大环境,无人机要比相机好用得多。阿勒泰几乎没有什么高楼,从上俯视的角度里,房屋就是几片木头,与阿勒泰平整的草地花丛,和将化未化的雪一起压缩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