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被程昇扯得不舒服,胃里像坠了石头,耳朵和大脑都像蒙了一层听不清声音的纱,但要说很难受,好像也没有,感官好像出了故障,明明是发烧,四肢却都发冷。
  “我自己走。”齐柏宜要求。
  程昇翻了个白眼没理他,齐柏宜就动手掐程昇的腰,程昇顿时龇牙咧嘴地松手了,而齐柏宜看好位置自己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臂力好垃圾,”齐柏宜毫无陷害别人的自觉,说,“都跟你说了我自己走,是吧。”
  程昇气得要死,齐柏宜还顶着那张发白的脸对他欠欠地笑,刚想问候一下齐柏宜尊敬的父母,车前门就上来了个人。
  池却身量高,比例优异,稍低着头扶着栏杆站在第一排,看了眼程昇后立刻去看齐柏宜,齐柏宜就不笑了。
  程昇看了眼池却,嗤笑一声,说:“池老板这个臂围,臂力肯定比我好,池老板,帮个忙吧?”
  “什么?”池却偏了偏头,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但表情看上去很乐意效劳。
  程昇指了指齐柏宜,“我搬不动他,你来。”
  第10章 还要我抱你吗
  齐柏宜突然感觉自己有力气了,瞪了程昇一眼,试图眼神警告。
  但傻逼不会被震慑,程昇没看到齐柏宜瞪他的那一眼,径自下车了。
  他是百分之百信任池却的,更何况他觉得那两人就算因为以前的事存有嫌隙,现在不是和好了嘛,那刚好趁此机会巩固感情,他刚好不想伺候齐柏宜这尊大佛,做甩手掌柜,甩掉就是赚到,一举两得。
  好多天没见齐柏宜,池却细细端详他的脸,只觉得下巴又尖了,头发好像也长了点,眼下黑眼圈有点重,嘴角那颗黑痣很晃眼,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臂很细,不在池却认可的健康范围内。
  他走到齐柏宜的座位边上,弯下腰和他说话,“我看其他人都回去了,没看见你下车。”
  走近了才发现齐柏宜脸色很差,于是立刻感到心脏跳动的剧烈程度,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是,”齐柏宜双手放进口袋,往后抬了抬下巴,选择为难池却,“我感觉我现在马上要死了,满意吗。”
  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要死了,池却皱了皱眉,过了几秒才确定是齐柏宜乱讲的,道:“这种事情不要乱说。”
  他往齐柏宜身边贴近一点,然后对他伸出手。
  齐柏宜看着池却宽厚的手掌没动,“干什么?”
  “刚才程昇要我搬你,”池却认真地说,“我怎么搬你会舒服一点?”
  “……”就算知道池却此人有时候脑回路很奇怪,齐柏宜还是忍不住感叹,“你是笨蛋吗?”
  池却反驳道,“不是,”然后又说,“或者我背你也可以,车马上要开了。”
  “不用,别碰我。”池却的手往前探,释放想触碰齐柏宜的信号,齐柏宜一万个没可能让池却碰他,腾地一下站起来,顿时天旋地转,手没抓到能借力的地方,又直直往后面倒。
  池却反应很快,好像等这一刻很久,右手立刻捞住齐柏宜的后背,左手拉住齐柏宜的右手。
  本意是帮助齐柏宜稳住就行了,池却不敢乱动,只是齐柏宜被他扯了一下好像更没站住,向前往池却胸口撞。
  胸口传来一声很闷的响,听着就挺疼的,齐柏宜本就头晕,这下更难受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池却身上。
  他是没什么力气,池却被他压得往后退了两小步,就这样环着齐柏宜的腰,一时间也不敢动。
  齐柏宜晕着还要和池却抬杠,伸手挠了池却一道:“放开,不用你管我。”
  “就算再讨厌我,你先把自己顾好了再说。”池却说,齐柏宜一直推拒的态度让他有些上火,干脆管不了太多了,把齐柏宜打横抱起来,就这样很稳地走下区间车。
  池却的越野车是能开进景区的,下车后齐柏宜万分不愿意被池却抱着,他就把齐柏宜放下来,但手掌很紧地扣着他的腰,把车钥匙扔给别日客叫他开过来。
  车到了,池却先把齐柏宜塞进副驾驶,自己打开驾驶室的门。
  上车后池却凑到副驾驶给齐柏宜系安全带,顺道腾出手摸了下他的额头,高温反馈来的烦躁向心口尽数压过来,池却嘴角平成一条线,声音很淡,“我带你去诊所打针。”
  “我要你管我吗,”齐柏宜坐得稳如泰山,嘴上胡搅蛮缠,“你是我谁啊就管我,我烧死了也不关你的事吧。”
  池却又对他好的无缘无故不清不楚,好像齐柏宜所有的遭遇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消遣,说忘就可以忘,什么都不记得,没掌握前因后果地还非要来重新招惹他。
  以前也是池却先的,明明是他先开始的,不幸的却是什么都没忘记的齐柏宜。
  刚到阿勒泰见到池却的时候,齐柏宜想过很多种池却对他呈何种态度的可能,疏离、礼貌、成年人成熟的体面,相看两厌的漠视,齐柏宜都可以理解,但怎么都没想到是现在这一种。
  最不能被接受的这一种——
  带着不清不白的讨好,好像中间没有联系的八年被摔出大脑,好像他对齐柏宜也一直很喜欢。
  但那不可能,分手的时候池却曾经亲口否认过喜欢。
  池却握方向盘的手紧了些,太阳穴边的青色血管跳了跳,“齐柏宜,你非要吵架吗?”
  “对,”齐柏宜笑了声,感觉到反胃恶心,“我就是要吵架,我就是看你不爽,你能拿我怎么样?把我丢下去啊,刚好我本来也不想看医生。”
  池却一言不发,但车辆的行驶速度还是均匀又快速,车子也很稳,连车窗都怕风漏进来关得很死。
  车上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池却问齐柏宜:“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池却不知道齐柏宜生气的具体原因,只知道自从他失忆以后,齐柏宜就再也没有找过他,他刚受伤摔得整天头晕,在医院看医生的时候,齐柏宜也都没有来过,也没有看过一眼。
  或许他只是不被在意的情人,说是小三都是抬举。
  这个问题不好答,齐柏宜稍微冷静下来一点,靠在椅子上,头转向背对池却的车窗,装作没听见。
  几秒后,池却又发问了,好像是笃定齐柏宜就算沉默也没睡着,“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窗外是山,因为车速处在超速的临界值快速被掠过而显得一成不变,阿勒泰土地辽阔,公路铺在这样的地上长得像没有尽头的结果,就这样平直得坦荡又一往无前,车里坐着的两个人没有肢体接触,却纠缠得像气团触碰的强对流。
  齐柏宜还是不回答池却的话,一瞬间突然真的很想逃出逼仄的车厢。
  外面就是阿勒泰,是他十七岁就为自己选好的自留地,他无法迁怒阿勒泰。
  齐柏宜沉默着,伸手把车窗按了下来,带着青草味道的风倒灌进来,把齐柏宜额头前的头发吹得歪七扭八。
  池却看了齐柏宜一眼,左手又按着按钮把车窗摇上去。
  “会受凉,先不开了,好不好。”池却说,然后顿了下,很轻地说,“我真的不记得,对不起。”
  禾木距离池却要带他去的诊所有些距离,齐柏宜在池却的越野车上睡了一场长觉,做了很多场梦,梦里全是黑色的背景,和一些颜色暗淡看不清脸的人。
  齐柏宜十七岁的时候,池却已经成年了,他留了一级,才和齐柏宜在同一个班。
  他们并排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后面就是黑板报,地上随意放着几个没什么气的篮球,书太多了,都堆在脚边。
  那年的夏天是不正常的高温,空调打到22度,风口正对着齐柏宜吹,他拿了池却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身后的板报上画了一颗很大的树。
  齐柏宜字写得很好看,宣传委员要齐柏宜在黑板报上写字,齐柏宜把自己的椅子搬过去垫脚,池却就转过来看他。
  “池却,你说我要写什么,”齐柏宜问池却,“配这么大一棵树。”
  高三很辛苦,池却大约也是大脑转得有点累,声音拖长了,不太常见地放松。
  “你把你的作文抄上去就很好。”池却拿起齐柏宜桌上放着的作文卷,有几行被红笔画了波浪。
  ——这个时候,我的灵魂应该出窍,去哪里都可以,只要遥远——不过我可能只能飘在上海街头、水井底下,但我更希望是埋于阿勒泰的雪粒中间、疣枝桦下垂的孤独的树枝里头。
  这篇作文没有得奖,但齐柏宜回来拿给语文老师看,老师说写得还不错,没有得奖,问题只是立意不够积极。
  “嗤——”齐柏宜笑了声,从椅子上跳下来,又坐回池却旁边,桌上是刚从前面传下来的数学试卷。
  齐柏宜说:“哪里好,铜奖都没有。”
  池却手指按在卷子上说:“我觉得挺好的。”
  齐柏宜那时候年少无知,还处于和池却称兄道弟的阶段,他把下巴磕在池却肩膀上,说:“那你什么时候请我去阿勒泰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