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池却犹豫了下,在齐柏宜面前掀开了身上穿的白色背心,露出腰腹出的很大一片的红色斑痕。
  红色的斑痕从腰上开始,一直延伸到后背。齐柏宜被吓了一跳,问池却怎么了,池却摇摇头说不知道。
  齐柏宜也没长过这种东西,两个人当时都不知道湿疹发作的症状具体如何,齐柏宜用百科搜索,“过敏?细菌感染?病毒?还有这个……”齐柏宜照着手机上的字念,“银屑病?是什么?”
  池却现在只会说不知道,那些皮肤已经被他抓破,是在睡觉无意识的时候,下手不轻,表层的皮破了,肉里渗出些血丝。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齐柏宜把池却又要伸过去挠的手打开,说,“别挠,多吓人。”
  他也知道现在这种天气出去外面有些危险,今天没有羊奶送来,他也和做饭的保姆阿姨说好,今天不用过来煮饭。
  “没事,”池却看了看那些红斑,把衣服放下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也不能就这样放着吧。”齐柏宜伸手,又把池却的衣服拉起来了,伸手去碰,把那些斑碰得更痒了。
  池却想把齐柏宜的手打掉,齐柏宜刚好把手收回去,又看了看他,突然去客厅把自己的相机拿过来了,然后示意池却把衣服重新拉上去。
  “我拍给厉洺看一下,”齐柏宜说,“他爸爸是做医生的,应该能懂。”
  池却不知道厉洺是谁,看着那台油亮崭新的相机挣扎了一下,深不见底的、贴着增透膜的紫色的黑洞,被那样指着,不自在地转开了脑袋,“为什么用相机拍。”
  这种又不是什么好看的风景人像,手机拍一下也完全可以。
  齐柏宜摇摇头,举起食指摆了摆,“你不懂,我和我的相机现在正处在蜜月期。”
  “……”池却无话可说,向来对齐柏宜的脑回路没什么办法,“拍吧。”
  齐柏宜拍照的时候变得极其龟毛,乌云让屋子里也变得很暗,停电了灯又开不起来,他要池却换好几个角度和方向,说是为了找更好的体现方式。
  池却不明白几块丑陋的斑能体现什么东西,齐柏宜对准他按下一个按钮,发出他的廉价手机模拟的相机真实的快门声。
  池却长的这些东西从前腹到后背都有,后背那些池却只知道痒,但是看不到,齐柏宜就让池却趴在床上,说:“你躺着,我的光好一点。”
  池却一言不发地照做,不面对齐柏宜的镜头,难以言明的感觉慢慢从心里泛上来,齐柏宜在他身后像是哄小孩,“很棒啊很棒,不要动哦,拍好了请你吃绿豆雪糕。”
  他又对着池却光裸着的后背一顿拍,过了好一会儿才让他起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池却床上,开始把相机里的相片传到手机里,给厉洺发:“麻烦让厉医生帮忙看一下,这是怎么了。”
  厉洺大概没在上课,回得很快:“你呀?”
  “不是,”齐柏宜敲字,“下学期我们班新来的插班生,和我住同一栋楼。”
  厉洺看着不拘言笑,世界里只有各样的习题,实际上和齐柏宜他们私底下说起话来很没个数:“我想也不是你,你没有这么多块腹肌。”
  齐柏宜当场就骂出声了,给厉洺发了一串语音,厉洺笑嘻嘻地回:“我去问下我爸。”
  池却好半天没说话了,等厉洺回消息的这段时间,他问齐柏宜,能不能给他看一下拍的照片。
  齐柏宜把他的相机递过去,池却捧着齐柏宜的“新婚妻子”,翻看自己那几张后背的照片。讲道理,没看出特别的角度和方向,也没发现什么意义深远的体现方式。
  “发完就删了吧。”池却看完,把相机还给齐柏宜,他觉得自己背后的斑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一片片的,看着吓人,总觉得这种影像留下来,寓意一般。
  齐柏宜不知道池却在想什么有的没的,他说:“这个无所谓啦,我内存卡买的很大的。”再和池却介绍他这台相机的过人之处,什么拍人像很清楚,远远都能拍到毛孔。
  这时,厉洺发回消息给他了,齐柏宜看了一眼,抬头看池却,说:“没事,是湿疹。”
  外头的雨点狂拍着窗户,齐柏宜往池却那里靠了一些,和他贴在一起。又一道闪电,齐柏宜把手机按开,在百科的搜索栏上输入池却的病症。
  炎症性皮肤病,具有慢性的瘙痒的特点。
  “由多因素引发,包括遗传、免疫功能异常、环境等内外部因素,同时,紧张、焦虑等社会心理因素也可能加重病情……”齐柏宜照着念,问池却,“你是因为什么啊?”
  池却去中山医院拆石膏的那天,台风刚在凌晨转为热带风暴,小区的电线已经接好,余庆路地上全是被拍下来的、沾着水的梧桐叶子。
  齐柏宜自告奋勇要陪池却去,池却前一个晚上和池樱说过后,池樱点头得很快。
  他们站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齐柏宜抱着他的相机先坐进去,也不嫌重,就这样一直抱到医院。
  那时候很流行在石膏上用水彩笔写字画画,然后医生在用锯子锯开。
  池却看到齐柏宜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根水彩笔的时候就想到了,“你就是为了在石膏上画画才来的是不是?”
  “哎呀,不是,”齐柏宜明显跃跃欲试,但嘴上否认,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小学的时候,同桌手臂骨折,她拆石膏那天请了我去,但排在我前面那个小胖子画了一个巨大的猪头,没有我画画的位置了。”
  池却更笃定自己的想法,转过头不看齐柏宜了,说:“嗯,你就是想画画。”
  诊室外面的椅子上坐满了人,各种味道都有。齐柏宜起身,抓着画笔在池却面前蹲下来,池却能看到他头顶的一个很小的发旋。
  齐柏宜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得了一种什么阅读障碍,要把写下来的东西全部念出来给池却听。
  “我先画个小猪头,”齐柏宜的粉色画笔划在纱布上,对池却说,“这是你。”
  池却没说话,幅度不高地抬起脚,画笔顿时斜了一个方向,划了一道没有意义的划痕,齐柏宜一边说让他别捣乱,一边把他的腿按住。
  “这不是一般的猪头,我画猪头的水平炉火纯青,比当时那个小胖子好出不少,其实是你赚了,知道吗池却。”齐柏宜颇为得意,“现在我再给你题诗一首,诶你别动。”
  池却没反抗,齐柏宜更来劲,抓着笔一下就想到池却家门口上贴着的那幅对联,下笔的瞬间还是顿住了,笔尖在纱布上晕了一个点,然后拐去写了另一句印在语文暑期作业上的必背古诗。
  齐柏宜写完了,给池却展示自己的作品,“我觉得特别好。”
  候诊屏幕上池却的名字在慢慢往前爬,齐柏宜看了眼,问:“我到现在都还没问过你,你的腿是怎么弄的?”
  “滑翔翼,”池却无所谓道,“没降落好。”
  他现在表现得这样无所谓,是因为时间、因为他本来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当时失重感填满身体的时候,虽然无可避免地感觉到害怕,但等他重重砸在地面上、被救护车抬到医院去打石膏、池樱黑着脸从乌鲁木齐赶来骂他的时候,那些害怕就都没有了,继而逃避着池樱对他进行极限运动的不允许。
  “这样啊,”齐柏宜反而夸他,“你还会玩儿滑翔翼,这么厉害。”
  齐柏宜夸他,手里也没闲着,在猪头上面又画了一个简陋的滑翔翼,其实他也不知道滑翔翼准确长什么样子,就只能发挥想象,结果画得像只纸飞机,但偏要说这就是滑翔翼。
  池却低头往下看,一张猪头、一只很小的滑翔伞,两行齐柏宜写的字,是很好看劲道的字,不过齐柏宜的发旋在他眼里上上下下,池却很快没看了。他又露出自己的睫毛,睫毛下面明亮的眼珠、鼻尖和起了一小块皮的嘴唇,嘴唇下面一颗很小的痣,因为不停说话而被肌肉微弱牵动,像瞄不准的靶心。
  齐柏宜蹲在地上,面向池却介绍他的“齐氏滑翔翼”,说此滑翔翼有不用外力就能驱动的永动机原理,只要上到天空便可从上海飞到阿勒泰,并且附带超智能的降落系统,能百分之两百保证池却安全降落到陆地。
  他对池却说:“你以后玩儿滑翔翼,可以考虑投资我的产品。”
  说得正到尽兴处,突然被池却捏了下下巴,听到他说:“齐柏宜,你这边有颗痣。”
  第21章 生前不要说谎话
  在池却自己的要求下,医生没破坏那只像纸飞机的滑翔翼。池却把那块石膏收进口袋里,走出诊室,齐柏宜看他出来了,问:“我的猪头呢?”
  池却头也不回,路过齐柏宜拍了下他的脑袋:“在这。”
  担心池樱让池却写检讨,齐柏宜在医院大门口赶池却回家,端着相机说:“天快黑了。”
  然而池却完全没一副着急样子,好像是想体验下刚恢复自由的腿好不好使,站在绿油油的梧桐叶下面,右脚尖点了点水泥地:“今天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