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已经被上海的大学录取了!我必须保证他能准时去报道!”
  “您冷静一点,我们现在都没办法确定他能不能醒……”
  “不要大声喧哗,安静一点。”
  安静一点、安静一点。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恍惚自己又坐在不知道哪一架飞机上,他升到云空,又突然坠下,耳边是迫烈的压强。
  耳边有不断发出机械运作声音的仪器,他很想叫它停下来,或是伸手把它关掉,呼出来的气体淹没自己,好像糊在角膜,身体一会儿很轻,下一秒就很重,他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没睁开,就幻想自己闭上了眼睛,耳朵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
  滴——
  “病人室颤,准备cpr和电除颤。”
  ——我知道世界上有一座叫博格达的山,有人和我说山的脚下盛开的爱也永恒。可是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我光是路过,我光是看见,我光是知道那是雪莲花。
  那个人和我说,我的自由具有必然性,我的临终、爱和博格达一样长久。
  而临终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爱。
  “这个时候,我的灵魂应该出窍,去哪里都可以,只要遥远——”
  他醒过来,睁开眼睛,画面从遥远一路奔到他面前。他说不了话,面目茫茫的很多影子路过他,在他眼前形成一个碌碌无为的生态。
  “池却?听得到吗?”一只影子对他说,他偏过头,辨认出面前的生物的种类。女性人类。
  听得到。
  她说:“还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他怎么了,难道真的……”她问,失魂落魄地坐回去,“算了,无所谓了,时间也已经过了……”
  然后她好像哭起来,他眯着眼睛,看到她的眼泪,看到嘴里塞着的粗管,看到9月10号的数字日历,看到放在床边的一台旧相机。
  她捂着脸哭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说:“我宁愿我从来没有把你生下来,池却。”
  “你真的非常、非常恶心。”
  第45章 天上人间
  戏剧学院开学半个月,齐柏宜播出第三百二十七个电话,在漫长的呼叫后,依旧只听到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中文和英文各说了两遍,他才把手机从耳朵边上拿开。
  他挂下电话,季韶后脚给他打来,告诉他,就在昨天,齐向原新电影的拍摄工作全部完成,又给他发了定位,是一处高档别墅群,要他今天下课立刻前往。
  齐柏宜把手机放回口袋,灵魂支撑着身体,有人路过他和他打招呼,齐柏宜对他们笑笑,人群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回过神来天已经暗下来,他置身一处空旷的屋子里,季韶站在他身边,他的手指向设计样本的其中一块布料。
  季韶不解地道:“你什么时候喜欢这样花纹的窗帘了啊。”但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那他房间的窗帘就做这个吧。”
  齐柏宜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面对设计师的眼神,点了点头。
  晚十点,齐柏宜在房间里睡了一觉,又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下意识往身边摸了摸,空调发动机吹出的冷风打在他的手掌上,齐柏宜清醒了一些,坐起来把温度往上调。
  手机响了一声,程昇给齐柏宜发微信,说:“我和安奇分手了。”
  第二条则是:“池却把我微信好友删了。”
  齐柏宜垂着眼睛,盯着那条消息看。
  失去和池却联系的第四十五天,那个人销声匿迹仿佛是被挤压进另一个时空。一开始齐柏宜慌不择路报过警,最终等来一个池樱的电话。
  池樱语气有些生硬,但相对客气,问他有什么事。
  “池却……”他刚开了个头,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池樱就打断他:“池却和我在一起,他没什么事。”
  齐柏宜急切起来,很难顾上礼貌:“那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池樱顿了顿,说:“我不知道,你们闹矛盾了么?”
  齐柏宜愣了下,握在手里的机器由于长时间的使用不可避免地发烫,他问池樱:“阿姨,能把电话给他吗,我想和他聊一下。”
  “小齐,”池樱也不再装作置身事外,冷静地对他说,“他不接你的电话,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她说:“阿姨知道,你家里条件好,按理来说,要不是池却运气好,他应该是没有机会认识你的,对吗?”
  齐柏宜尚未反应过来,只能觉出池樱的贬低:“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能你觉得没有问题,”池樱说,“但是他不一样,我是他妈妈,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自己都没分清楚对你是兴趣,还是别的,毕竟你这样的人,他很难接触到,确实有新鲜感。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池樱说:“池却这个人,兴趣爱好还挺多的。”
  齐柏宜停了很久,池樱在电话那头,来来回回地似乎是带着对池却的贬低,又把齐柏宜捧在他达不到的高度。她说齐柏宜还没有明确概念的阶级,又说阿勒泰是怎样一个落后的地方,荒山野岭,比不上上海任何一条干净整洁的街道。
  齐柏宜听不进去阶级,也把上海和阿勒泰放在一边,坚持道:“池却什么意思,想要做什么,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池樱说,“他同意了,以后就当你们俩没有认识过。”
  “小齐,我也是成年人,我知道你们那个圈子乱得很,你就当放过他,好吗?”
  而齐柏宜没有选择做个好人,他不放过池却,一遍一遍地打电话,每次都打通,但从来没有人把他的所有疑惑和期盼、惶恐与茫然接起来。
  他从新房回到旧房子,在五楼,齐柏宜没看池却回来过。他摸索着下床,没有开灯,只有没拉上窗帘的、窗外的月亮亮着。
  他想了想,给池樱编辑了短讯:“让他接我电话,他要是不接,我保证我会动用我手上所有的手段,您和池却本人都不会好过。”
  实话说,他现在并不能做到任何,没有齐向原和季韶,他也是池樱说的那种“阶级”,但也或许可以有一个认识池却的、正常的“机会”。
  消息发出去,齐柏宜并不能知道池樱能不能看见,他就站在原地一直等,手边的书桌上放着一把很细的短刀、一个只少了两支烟的烟盒。
  齐柏宜伸手去拿那只烟盒,掀开盖子,卷烟的气味淡淡地窜上来,齐柏宜抽出一根,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没有点燃之前并不是难闻的味道。池却买的烟没什么价格,对牌子也无任何追求,就是路边看到的随手,池却抽烟是在乌鲁木齐时在初中就学会的,他那时候混头得很,但是装得很好,池樱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还会抽烟。
  齐柏宜按下打火机点燃烟头,燃烧的白噪确实给人宁静的感觉,齐柏宜被蛊惑了,放在唇边,毫无章法地吸了一口。
  像生吞一把粗糙的沙砾,白烟燃起来的味道比包裹在纸里面要难闻,齐柏宜剧烈咳嗽起来,夹着烟那只手的手腕挡在嘴唇前,咳到眼泪都出来。
  过了有一分钟他才缓过来,看着自己只吸了一口的卷烟,发觉池却说过的话好像是对的。
  “烟不能给你什么答案,对我来说的作用只是注意力涣散,”池却说,“没办法忘掉一些事情,烟可以稍微淡化一些烦恼。”
  在被呛到话都说不出来的时间里,齐柏宜好像确实短暂地忘记了池却。
  是很神奇,齐柏宜又吸一口,所有品尝到的器官都在过敏一般地排斥,齐柏宜忍着这种类过敏的反应,学着池却将白色的烟雾从嘴里呼出去。
  手机响了一下,池樱给他回了短讯,问他什么时候方便接电话。
  齐柏宜说:“都可以。”
  那边沉寂了几秒,弹了一个电话给齐柏宜。
  “喂?”池却的声音很哑,语调很低,听着没什么力气。
  “池却,”齐柏宜没多和他废话,香烟好像把他多余的、太充沛的情绪都从身体里带走一起呼出去了,“不跟我联系了,是要和我分手的意思吗?”
  池却那边静了几秒,随即很不耐烦地反问他:“什么分手?你是谁啊?”
  齐柏宜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声音有些颤抖:“你问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我妈妈说有个人一直给我打电话,要和我说话,”池却说,“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上海的人,我一直待在新疆,你打错了。”
  听池却的语气并不像骗人,齐柏宜问:“你怎么了?还是说这是你妈妈教你说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池却没回答他的问题,问他,“我说了你打错了,我手机里没有任何和你有关的信息。”
  齐柏宜感觉不到手在抖,但手指间那支烟掉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很苍白地又问:“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电话那边有一瞬间的停顿,但下一刻,池却的声音里带着笃定和冷淡:“我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