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池却把电话拿开,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备注,又放回耳边:“妈,不忙。”
  他在医院醒来后,这个手机上备注是“妈妈”的女人并没有给他打来一次电话。手机里有池樱的联系方式,池却翻遍了那本他用来记事的本子,翻到写满齐柏宜名字的那一页,在往后便是空白,也没有发现他母亲的踪迹。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是没想到,停顿了几秒,这次没有很快地结束通话,问他:“你在干什么?”
  池却扶着方向盘,驶入画着黄虚线的公路,说:“开车。”
  池樱很快问他:“去哪里?”
  “福海的中牧场,”池却说,“什么事?”
  池樱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以回答,又问:“无缘无故,去那里做什么。”
  池却不记得,谎话反而说得少了,实话实说,但听起来已经开始有些敷衍:“带人拍纪录片。”
  车窗开了一条缝,池却又把它降下来一些,风噪声吹进话筒里,池却的声音像被帮凶的风点着而烧得更旺的火,鼓吹着复燃的不回头。
  池樱现在所处的地点是距离新疆飞行距离三千四百公里广州,谁在他身边其实不再重要,因为当初也是她自己选择离开他身边。
  但她终究还是问了池却一个问题,她问:“池却,你是不是又不记得?”
  池却没说话,把电话挂了。
  齐柏宜的手放在上衣口袋里,手心里攥着池却给他的那颗海蓝宝。
  他知道是谁给池却打的电话,不知道是池却的手机老旧漏音,还是池樱的嗓音实在是太具有辨识度的尖利。
  齐柏宜听池却和池樱的对话,虽然没有把池樱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太清楚,但多少能猜到谈话内容。
  后座上的程昇等池却挂下了电话,继续在唱《最炫民族风》,杨姐看傻儿子一样看着他。虽说昨天晚上程昇并不在事发现场,但以前就是同学,缺心眼缺成这样也是世间难得一见。
  前座两个人现在明显是不好打扰的状态,杨姐分了一只耳机给程昇,程昇接过来听,还要说杨姐的听歌品味差。
  齐柏宜也把窗子降下来,手肘关节撑着窗沿,问池却:“你妈妈来查你岗?”
  “这么多年了管得还这么宽啊,”齐柏宜嘲讽道,“你刚才应该直接说带我拍纪录片,说我的大名,你妈妈说不定下一秒就出现在你面前,然后把你腿打折。”
  池却听进去了,皱了皱眉,“她不同意我们俩在一块吗?”
  齐柏宜半开玩笑道:“她应该是特别讨厌我。”
  “没事,”池却说,“她最讨厌的应该是我。”
  没有确凿的证据,池却也只是感觉,毕竟那个备注是亲人的电话号码,说是池樱没有给他打过,他查看过往通讯记录,自己也没有去电几回。
  池却下了车就上马,车钥匙都还没拔下来,几个年轻的哈萨克族小伙围着他,斯尔木在旁边煽风点火:“楚阿克是我见过跑马最快的啊!他一个单挑你们全部!”
  人群欢呼起来,摄制组的许多人也扯着笑脸对着他们举起摄像机。
  池却半句话都懒得和他说,上马之后扯了下缰绳,马头往斯尔木面门上冲,又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吓死我了!”斯尔木吼他,“干什么!”
  池却嗤笑了一声,说:“你等着吧。”
  很快斯尔木就知道池却要干什么了,刁羊的那张羊皮被楚阿克一次又一次扔到他的怀里,他变成众矢之的的时候喘着气看向他的发小。
  楚阿克十六七岁的时候,没这么高壮,很轻松地能绕开伸向他的每一只手,现在长到这么大一个,没一口饭是白吃的,别人想从他手上抢根本抢不动,偏偏他还要把羊皮往斯尔木这里扔。
  哈萨克族的姑娘今天都是打扮过的,金银的耳饰垂在耳朵上,花纹繁复的彩色帽子上插着猫头鹰羽毛,笑着看着男人们和奔跑的马。
  池却从刁羊中摆脱出来,要不这群人没完没了了。他在人群中找了一群,齐柏宜一个人站着,越过充斥着歌声的空气和被马匹踏碎的青草香味,也正看着他。
  齐柏宜看着他,池却就知道了,牵着马朝他走过去。
  第53章 我们以前没有因为亲嘴吵架吧
  马靠近齐柏宜,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潮湿热鸣,直直打在齐柏宜脸上。
  池却把它牵到齐柏宜跟前,问他:“要不要骑一下?”
  齐柏宜在西藏的时候骑过马,但是颠得屁股难受,因此不是很想,池却就把马牵到一边拴起来,很快又走回齐柏宜身边。
  不远处的音响和话筒都已经开起来了,哈萨克族人唱歌跳舞具有先天的优势,气氛实在很好,绿色的酒瓶子全堆在地上,所有人都好似没有烦恼地纠结在一处。
  齐柏宜叫池却过来,很具有目的性,问他:“你手机里有我的照片,那为什么当初在民宿还要问我是谁。”
  池却记性不太好,稍想了想,才说:“我感觉你现在和照片里不太一样。”
  那张脸还是那张脸,五官没太大变化,但池却那一眼看到的齐柏宜本人,和八年前的照片上呈现出来的影像,还是令想象力局限的他无法联想。
  齐柏宜现在和以前的脸、名字、过往,在池却的世界里就像脚下的这颗地球,光是知道,又在卫星图上看见,可是要说了解,也并未有多少。
  齐柏宜自顾自摸烟出来,点着了,放到嘴边的时候却犹犹豫豫的。
  他问说:“哪里不一样。”但其实自己是最清楚的,八年前的自己放到他面前,他先会踹一脚,然后骂他傻逼。
  池却说他瘦了,齐柏宜也没听进去。
  他们往远离人群的沼泽边上走,从这里延出一条很浅的溪水,斯尔木家的羊每天经过这里,地上有几个羊蹄的印子和带着些湿气的牛粪。
  池却不记得,医院的医嘱上填的也不是齐柏宜的名字,他应该没有义务帮助池却寻找真相。
  “我问过别日客,”齐柏宜说,“他说你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池却知道齐柏宜说的是他的脑子,医生好像有说过他以后容易老年痴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
  “没关系,”池却不太上心,“现在这样也还好。”
  “我以前的生活和现在应该也没有太大差别,想不想起来,我都是这样过。”
  “是吗。”齐柏宜问他,“那要是我告诉你,是你不愿意陪我去别的地方,一直待在阿勒泰。”
  齐柏宜撒谎连眼睛都不眨:“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吵架的,我想让你陪我,你在我和阿勒泰之间选了阿勒泰。”
  他本来有些心虚的,可是仔细一想,他每一个字都说对了。
  齐柏宜看着地上那道浅浅的溪水,是几乎看不出流淌的静止,月亮的光偶然穿过云杉的树叶,才能看出一点点波纹。
  齐柏宜一步跨过那道溪水,如同站在池却的对立面。
  “我不想要你过你现在的生活,”齐柏宜说,“我想你和我走。”
  要是让十八岁的齐柏宜,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没关系”、“想去就去”、“交通便利”之类自己都不信的鬼话,齐柏宜想说的则是:“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要什么,不要什么,他们总是善解人意地不敢要,最终和彼此越走越远,也把自己丢掉。
  池却看他很久,其实也看不清什么,问他:“所以我们是因为这个吵架的,你也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是吗?”
  齐柏宜说对,池却就迟疑了,看起来没有完全相信地小声说:“我会这样吗?”
  不管那部相机有没有变成垃圾,不管池却手机里的相片是不是齐柏宜,齐柏宜也还是会觉得,要是再来一次,池却的选择一定会是阿勒泰。
  没有人比他更爱阿勒泰。
  他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太出来,肯定地点点头道:“你会。”
  池却沉默了几秒,给他道歉:“对不起。”
  齐柏宜懒得听他道歉,正要说什么,池却就也跨过了水面,站到他面前,说:“可是我现在更想和你在一起。”
  他们走回去的时候,摄制组的一些人已经熬不住、要么是喝多了回毡房里睡觉了,剩下还在外面坐着的大多都是本地人。
  齐柏宜没和其他人睡毡房,他不习惯睡觉的时候边上有人,毡房里又是混住,男男女女都睡在一张板子上。
  他夜晚有些声音就会醒,边上的人有什么动作也会立刻察觉,因此还是睡自己带来的帐篷。
  这样差的睡眠质量,工作又比较特殊,拍摄的时候没有几天是能睡得好的,齐柏宜真的算很高精力的那类人群。
  池却不大能理解,“你这样白天不会困?”
  “会困啊,”齐柏宜说,“拍着拍着就不困了。”其实是熬过劲了。
  池却一向不太会接话,只好说:“那你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