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姚今拙脱了上衣堆在腰间,吹着冷风默读了好一会儿剧本才把某些反应给忍回去。
  “小拙哥,还在背台词吗?”年轻漂亮的女生裹着长到脚踝的羽绒服走来,手揣在暖手袋里,惊奇地看了看他,“你不冷呀?”
  “还好。”姚今拙笑笑。
  付徽,这部戏的女主角。最后一场戏开拍,她推着男主到两人年轻时约定的海边,老套的回忆往昔。
  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帽子也随之飘落,沾上潮湿的沙土。姚今拙坐在轮椅上,该是戏中人,望向海面时却忽然不专业的想起梁崇。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思忖着等回去回梁崇一份晚到的跨年礼物。
  灰扑扑的沙滩上落下层薄薄的雪,姚今拙最后一个镜头是在沙滩外的一条公路上。
  开拍前道具组检查过没有问题,但意外陡生,轮椅刹车失灵,姚今拙急速冲向下坡那条横穿的大路!
  “就在这附近了,直行转上去就……!”车右转刚要上行,司机眼睛猛然瞪大,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
  梁崇身体往前倾了下,旋即从手机里抬头,微蹙了蹙眉。
  “不好意思啊梁总。”司机汗颜,说,“上面那条路有个残疾人的轮椅好像失控了。”
  梁崇眉骨高,鼻梁挺,轮廓线条凌厉,没有特意维持那副温和笑意的表情时,显得冷然。
  他眼眸微动,透过挡风玻璃往前看了一眼,倏而一怔。
  上下两条道各走各的,实际并没干扰到他们的行驶路线,司机以为梁崇不会说什么,正打算发动车身,后坐安然自若的人忽然叫他开门。
  语速快,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重。
  司机车都来不及靠边停,硬是忽略掉后面的车笛声,连声应:“好的好的,梁总您……”
  车门大开,梁崇已经阔步横穿马路,后面堵着的几辆车眼睁睁瞧着他冲过去,用身体拦截下轮椅上的人。
  道路上方一群人狂奔下来,心肝脾肺都吓出问题的架势,导演吼声都劈了叉。
  在不可控制且急速下行的速度中,姚今拙听不太清周遭嘈杂的吼叫,他极力按住刹车却无济于事,大脑僵化一般,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冲向交叉口,等着随时被一辆直行而过的车碾压而过。
  人在遇到极大危险时身体无法由自身掌控,神经高度紧绷,就像溺水时明知不可紧张,却越是挣扎。
  姚今拙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时,忽然有人蓦地出现在视野中——
  他直直撞倒在那人身上,没看清对方的脸,但恍惚间认出了紧紧抱着他的人是谁。
  姚今拙嗓子发紧,说话的声音微小,鼻间尽是对方常用的那款淡淡的香水味。
  抱着他仿若抱着一颗粗壮可靠的树。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倒地的瞬间姚今拙听到梁崇不轻不重的闷哼。
  梁崇后脑在地上磕了下,去医院检查后好在没什么大问题。
  他顶着投资人的身份,一出事所有人围着跟上跟下,关心他的人太多,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后来的杀青宴,姚今拙都被挤到了边上。
  别人探病送高级补品和名贵药材,姚今拙拿着瓶药酒站在床尾的众人之外,悄悄把药酒塞进了兜里。
  说挤兑其实也没人排挤他,姚今拙擅长为自己找借口,被众星捧月的梁崇使他更觉自己灰溜溜,宴会上悄悄瞥了与别人推杯置腹的梁崇好几眼,始终不敢过去。
  游刃有余地与人周旋的梁崇有些陌生,姚今拙看着他身边来来走走的那些人,总觉得自己站在对方身边会让梁崇也因此变得黯淡。
  “小拙,你不去敬梁总一杯吗?”付徽一身黑色修身长裙,颈间钻石项链光彩夺目。她盘着发,柳眉红唇,明艳大方。
  姚今拙回神,帮她拉了下椅子,抿唇笑道:“等会儿再去,他那儿好多人。”
  付徽古怪地看了看他,一点头,拿上酒杯:“好吧。”
  她开玩笑道:“说不定他等会儿先过来找你了。”
  “不会吧。”姚今拙尴尬地笑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往人堆里的梁崇身上瞟了眼。
  这不看还好,一转头,发现对方正毫不掩饰地看着他。
  姚今拙手微抖,莫名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他不知道梁崇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思忖几瞬,姚今拙当机立断,拿起酒杯跟付徽一道过去敬酒。因为他思来想去,感觉梁崇似乎在用眼神骂他白眼狼。
  大有种“我因为你受了伤,你在那儿吃得还挺香”的谴责感。
  梁崇以水代酒,导演和制片几人围着他嘘寒问暖,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没待多久便借口身体不适上酒店顶楼的套房休息。
  “看您都没怎么动筷,我让人做几道您合胃口的送上去?”导演说。
  “好。”
  梁崇把酒杯放到侍应生的托盘上,看见男女主璧人一般款款而来,微笑道:“那让今拙帮忙送上来吧。”
  他语气正经,表情也没有狎昵,但几个在大染缸里摸爬滚打快十年的中年男人自有一套理解。
  姚今拙刚走到香槟台,就看见在窗边的几人忽然回头看他。
  “?”姚今拙云里雾里,正犹豫要不要小跑过去,就别无选择的目送梁崇离开了宴会厅。
  “……”
  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事。”导演叫经理过来点好菜,让姚今拙和送餐员一起送到客房去,时不时打量一下眼前这个“合梁崇胃口”的。
  为了睡个男人,为此铺垫了这么久,他心说也挺不容易。导演轻蔑地收回视线,假模假样地说嘱咐道:“梁总身体不舒服,你细心点,多搭把手。”
  姚今拙一听到对方身体不适,心都提了起来,根本没听出导演话里有话。
  傍晚六点过几分,姚今拙和服务员上楼,在宴会层的大厅遇到了付徽和其他几个同组的年轻男女。
  付徽以为他要先走,提醒他外面正下大雪,“不好打车呢现在。”
  “我不走。”
  “那坐下来一起聊聊天呗,”付徽说,“刚听人说这酒店附近有座求财很神的庙,我们不是后天的机票吗,我们几个打算明天去逛逛,你要不要去?”
  “再说吧。”姚今拙怕她一聊起来又没完没了,指了下服务员手中的餐车,说,“导演让我给梁总送点吃的去。”
  “梁总怎么啦?我看他很早就离席了。”付徽似乎也没想让姚今拙回答,忙不迭道,“那你快去吧,有空聊。”
  敲门声响起,梁崇正好挂断一通工作电话。
  衣服送去清洗了,他洗过澡后穿着一套纯黑色的睡衣,开门时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怎么来这么晚……”
  “抱歉先生,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不好的体验。”服务员推着餐车立在门外道歉,解释原因。
  梁崇笑意渐淡,怔愣几秒,微笑道:“没事。”
  他侧身让路,服务员把餐食送到屋内。服务员前脚踏进去,像是好不容易腾出了位置,姚今拙后脚替补上位,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与梁崇大眼瞪小眼。
  梁崇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他双手环胸,歪出身子往外看了眼刚刚挡住姚今拙的墙。
  “导演说让我来送饭。”姚今拙摸不清梁崇有没有在等别人,毕竟刚才那一句略带期盼的话显然不是对服务员说的。
  姚今拙看他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仔细扫视一遍后,说:“既然送到了,那我先下去了。”
  没见面之前一天一通电话,聊得好好的也没这拘束劲儿,梁崇不知道怎么摔了一下,就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摔得半生不熟了。
  等姚今拙半天,刚见上一面对方就说要走,差点没气吐血。
  梁崇先一步抓住姚今拙的手臂往屋里带,从鼻腔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你们导演没说让你喂饭?”
  姚今拙下意识往他的手看了眼,“你手怎么了?”
  “不知道。”梁崇左手握着右手手腕稍稍转动了两圈,演戏给他看,“有点痛。”
  余光瞧见姚今拙嘴唇微张,他抢在前头说:“不过没事,可能就是前天挡轮椅的时候拉伤了,不严重。”
  “那在医院的时候你怎么没提?”姚今拙当了真,有些着急了,说话也没在外人面前那么拘束、向东想西的掂量着来。
  “我以为你不关心这些。”梁崇说,“那天在病房,我看见就你躲得最远。”
  姚今拙想辩解,梁崇没给他机会,“还有今天,只有你躲得远远的。”
  服务员把餐送到,随后快速的离开了这个貌似随时会吵起来的房间。
  厚重的实木门板隔绝了室外服务员踩在厚地毯上的细微脚步与滚轮的声音,与半个小时前在宴会厅相比,姚今拙耳边终于消停。
  只是梁崇的声音更折磨人,似质问般一句接一句,梁崇牵着他走到餐桌前,摁着姚今拙肩膀让他坐稳当了,两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肩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