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保安们前来抓他,都被他打伤。
  夏承越僵在原地,看着那团在人群中暴走的身影,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连呼吸都发紧。
  原来那些蔫蔫的平静背后,藏着这样汹涌的崩溃,是他之前从未看清的疼。
  隔着隔离室冰冷的门,他看得清清楚楚方竟遥,那个曾在记忆里永远闪闪发光的男人,如同被狠狠摔碎的花瓶,破烂不堪。
  方竟遥蜷缩在角落,头发乱得像枯草,脸上还沾着不知是泪还是鼻涕口水的痕迹,连平日里最挺拔的脊背,都弯得没了形状。
  嘴里呜呜囔囔,不知道说什么,偶尔还抽搐笑几声,手舞足蹈着。
  周围散落着被砸坏的东西,一片狼藉,而他身上那点仅剩的尊严,仿佛也跟着碎在满地杂物里,怎么捡都捡不起来。
  如果方竟遥一直疯下去呢?
  他不敢想象那是多么崩溃的事。
  夏承越缠杨医生,一遍又一遍地询问:“杨医生,他真的没有好的迹象吗?求你了,你治治他吧。”
  “他那么要面子的人,还是大明星,不能真的这么疯了。”
  “杨医生……”
  杨医生无奈叹气:“我们会积极治疗他的,但一切不可控呀。”
  夏承越靠在走廊墙边,愤怒地锤了一下墙。
  眼看着陆总要经过,他还立马转身,躲在地上偷偷哭了。
  他恨方竟遥,可是不希望以这么不体面的方式。
  那是方竟遥呀,在银幕面前闪闪发光的方竟遥呀。
  夏承越回到开放病区,心里始终挂念着方竟遥,没多久自己也犯病,吵着闹着撞墙要死。
  一番挣扎下来,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看着妈妈疲惫的眼睛,夏承越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不起,妈妈。”
  林章伊摸了摸他受伤的脑袋,擦了擦眼泪,“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已经失去哥哥了……”
  “妈妈,我下去给哥哥当牛做马,下辈子,我给他当哥哥。”
  “他才不愿意呢。”林章伊抱住夏承越,眼泪止不住落下,“你别去封闭病区了,泥菩萨过江呀你。”
  “妈妈,我还是喜欢方竟遥的。”夏承越抖着身体说出来,“一直都喜欢的,我不会死的,我要拉他回来,我不会死的!”
  两天后,方竟遥才总算清醒了些。
  他浑身透着股卸力的疲惫,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脑子还发沉。
  看清床边坐着的夏承越,他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下,没说话,只是攥紧被子,默默翻了个身,后背对着夏承越。
  肩膀微微缩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不敢回头,怕撞见夏承越的眼神,更怕想起自己前几天失控的模样。
  一切狼狈,都赤裸裸地展现出来,让他难堪又无奈,此刻他连面对夏承越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想在夏承越面前,永远是那个体面、干净的样子,半点狼狈都不愿露。
  之前状态稍好时,那些失控的、滑稽又荒谬的片段全都记不清,倒还能撑着点底气面对夏承越。
  可现在清醒了,彻彻底底清醒,很多画面却清清楚楚地涌上来。
  摔东西的疯劲……
  哭喊的丑态……
  蜷缩在地上的狼狈……
  手舞足蹈的难看……
  每一幕都像巴掌似的抽着他,让他反而能记得一清二楚。
  夏承越见他想要逃避,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臂上,“醒来就不认人了?”
  他迟疑片刻,轻声说:“你不觉得可怕可笑吗?”
  “我发病时大哭大闹,吵着自杀,你也觉得可怕可笑吗?”
  方竟遥急得坐起来,“不,我……”
  他声音卡住了般沙哑,支支吾吾地说:“心疼。”
  这“心疼”两个字过于轻声,以至于夏承越没听到,凑近他跟前,“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方竟遥定定地看着夏承越的侧脸,“我知道很过分,你可不可以……陪我?”
  这几天,他总感觉自己快死了,再也没法清醒了,彻底失去清醒,沦为可笑的疯子,但意识里却又舍不得夏承越。
  他捂住心脏,像是心碎了般,难以言述,红着眼眶说:“你骂我不要脸吧,我需要你的陪伴,可以吗?”
  夏承越见他一脸委屈,沉默了几秒。
  “求你。”
  可恶,就这“求你”两个字,可把夏承越爽到了。
  之前方竟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像盆冷水浇得他心里发堵,连带着几分热情都被挫没了。
  没成想,如今竟能听到方竟遥服软的话,语气里还带着点藏不住的妥协。
  他心里那点憋了许久的气,总算松了些,爽爽的,却没打算就这么轻易饶过方竟遥。
  想着先晾方竟遥几分钟,让对方也尝尝之前被冷待的滋味。
  毕竟,该端着的架子,还是得端一会儿。
  方竟遥微微往前挪,离他近了些。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轻轻耷拉着,掩去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一点鼻尖的弧度,透着说不出的失落。
  他本就生得清俊,平日里带着几分冷厉的轮廓,此刻却软了下来,连线条都柔和了许多,整个人透着股易碎的破碎感。
  开口时,语气也没了之前的硬邦邦,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像被温水浸过似的,轻轻落在夏承越的心上。
  “对不起,是我难为你了。”
  “我有条件。”
  “你要什么条件?”
  “如实告诉我,这些年,你瞒了我多少事?”
  方竟遥敛起那泛着红晕的眼眶,往后靠在枕头边,刚想说句谎话,夏承越马上打断。
  “想好再说,你说错话,我马上转身离开。”
  方竟遥睁着那双光亮的眼睛,声音很颤抖,“我……我其实很想你。”
  其实不是“很想”这么轻飘飘的程度,而是那种压在心底、翻涌到快要溢出来的想念,是全心全意的,连呼吸都裹着对方的影子。
  更是疯狂难遏的,哪怕只是闭上眼,脑海里全是他的模样,连理智都快拦不住那股想立刻冲到他身边的冲动。
  说出口的瞬间,方竟遥仿佛感觉全世界都碎了。
  这样深不见底的泥淖,只能让他一个人困陷,他不想拉夏承越进来。
  他后悔了。
  夏承越紧锁的眉头松了些,心里爽得不行,却装得可爱,“哥果然魅力无限,让你惦记这么多年。”
  方竟遥的喉结动了动,话都到了嘴边,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语气里的冷硬都先透出了几分。
  可话没说出口,心里那块一直冻着的、硬邦邦的冰,却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下,竟莫名地开始化了,一点点软下来,连带着之前绷着的劲儿,也跟着散了大半,最后只剩一声轻得像叹息的沉默。
  再也说不出那些冷冰冰的话。
  他想要夏承越!
  “为什么从火场里救我?”夏承越开门见山,一把拽住他的领口,“还喜欢我吗?”
  方竟遥的呼吸渐渐沉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粗重。
  那双方才还漾着委屈的眸子,此刻像蒙了层暗雾,慢慢浸满了浓烈的占有欲与悸动,连修长脖颈上的喉结,都跟着隐隐滚动,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他慌了!
  被自己这汹涌的念头吓住,眼神猛地飘忽起来,飞快闪到别处,丝毫都不敢再与夏承越对视,只留耳尖悄悄泛了红。
  夏承越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我在认真地跟你说话呢,回答我。”
  他张了张嘴,想把涌到心口的念头压下去,试着说句“没有”,可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得越来越猛,震得他指尖都发颤,否认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想要夏承越,想要夏承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想要把对方的爱牢牢攥在手里,一点都不愿分给旁人。
  这份念头太真切,真切到让他不敢再反驳。
  要是这次再犯错,哪怕生命走到尽头,他也会带着遗憾离去,连闭眼都不会甘心。
  他有时会冒出个荒唐的念头:要是能患上癌症就好了,干脆利落地死去,总比现在发疯好。
  那样的话,没人会指着他骂“疯子”,只会叹一句“可惜了,英年早逝”。
  生活不会再翻来覆去地磋磨他,让他在清醒与崩溃间反复拉扯。
  他也不用再逼着自己,在“不想活”的绝望和“还想撑”的微弱念头里,一遍遍地和自己较劲。
  太痛苦了。
  想到过去的种种,心里纵然有不甘,他也无可奈何。
  “我怕。”
  “怕什么?”
  “你已经很辛苦了,我怕拖累你。”
  时隔多年,方竟遥终于能把这句真心话告诉他。
  他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在他发病后想掐死他的童年。
  刚开始犯病时,病情总反反复复,那时妈妈还会把他护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别怕”,会一遍遍地安慰他“要坚强,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