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秦曼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的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她再次睁开眼,目光扫过病房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曹霭脸上:
  “满媛媛到底在哪儿?”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护士手里捏着一件东西,目光扫视着众人,最终落在秦曼丽身上。
  “秦女士,这是你的东西吗?”她走到秦曼丽面前,将那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照片递到她手里:“保洁阿姨昨晚在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说是,上面写了什么......好像还挺重要......”
  秦曼丽用未受伤的右手,颤抖着将那张照片抚平,照片上两人的笑容莫名的刺眼。她翻转照片,拧着眉头,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上面歪歪扭扭的蓝色字迹早已被泪水浸透,形成一团又一团的毛茸茸的墨晕。好几个字上砸满泪滴,墨色淤积成一团深色,笔画边缘晕染开去,仿佛写留言的人当时颤抖的气息。
  秦曼丽抓着照片的右手颤抖到无法控制,胸口剧烈起伏。当她读到最后一句:【秦姐,如果可以,下辈子,做对普普通通的恋人吧。】,突然整个身体一阵痉挛,向前一塌,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悲鸣。
  她猛地直起身,将那张照片拍到一旁的床头柜上,掀开被子,不顾一切地要下床,左手石膏撞在床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几人见了,立马扑上前,制止她的行动。
  “秦姐,发生啥了呀!?”田雨和冯宋慌忙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拦住她。
  “秦曼丽,发生什么事了,你冷静点儿!”曹霭大声喊道。
  混乱中,一直沉默的李爽用尽全身力气操纵轮椅上前,她拿起那张照片,看清上面的字迹后,脸色突然煞白,嘴唇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
  “这上面写的......”她的声音带着惊悸的哀嚎,“这语气......和小雯......出事那天晚上,留下的那张......太像了......”
  “周惠芳!她去找那个女人了!她要去送死!!”秦曼丽的声音凄厉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她忿恨地咬着牙,对着那张照片嘶喊着破碎的语句:“敢写这种胡话!让她来我面前,亲口跟我说!来问问我同不同意!”
  “秦姐,你冷静点!你不能去!你这样子能去哪里啊?!”田雨带着哭腔喊道。
  秦曼丽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眼前一黑,所有的挣扎和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陷入了短暂的昏厥。
  “医生!叫医生!”曹霭厉声喝道,病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
  喧嚣终于平息。
  医生来看过,注射了少量镇静剂。众人心力交瘁,曹霭和冯宋分别去寻找满媛媛的踪迹,处理后续的麻烦,田雨留在医院守着秦曼丽。李爽也被护工推回了病房。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一片死寂。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冬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早。
  病床上,秦曼丽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有片刻犹豫。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悄无声息地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血珠瞬间沁出,她看也没看。
  她的目光落在床边椅子上——那是田雨遗落的羽绒服,口袋里,一把车钥匙的轮廓清晰可见。
  她踉跄了过去,费力地将那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裹在自己病号服外面,拉链拉到顶端,遮住了半张脸和胸前的绷带。宽大的帽檐投下深深的阴影,掩盖了她所有的表情。
  随后,她一步一步,坚定无声地挪出了病房,融入了走廊昏暗的光线,最终消失在电梯门合上的缝隙里。
  门外,是吞噬一切的寒冬夜色。
  作者有话说:
  心里,痛。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满媛媛独自站在空旷的巷口,脚底碾着青石板碎成的石子,咯吱咯吱——那声音在巷子里回荡,也在她心上刮擦。
  天边缀着一点鲜亮的红,晕开了,就要落下去。
  冬天天黑的总是特别早,还没到下午四点,那点光亮就要落幕,像是在逃跑。
  她又想起了第一次遇到秦曼丽的那一天。那点鲜红也是那样缀在天际边,快要坠落。那人载着她风风火火地冲向未知。她心里是害怕,但又感到莫名的安心。如今想来,大概是她们之间后来注定要发生的缘分,让她从一开始就无条件信任她。
  兜兜转转地和一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可如今一切又走到尽头。
  短短一个秋冬过去,一切皆是一场梦。
  -
  吱吜一声响,她身侧那扇陈旧的金边厚玻璃门被推开,震耳欲聋的dj曲在她耳边炸开,又立马散去。
  满媛媛头都没回,立马抬脚向街角那辆等待她们已久的二手银灰皮卡走去。
  伫立在那脏兮兮的二手车前,她呼出一口白雾,用力将一颗石子踢得扬起,弹到了周惠芳脚边。
  周惠芳看起来比四年前在广州消瘦了许多。面颊凹陷,整个人成了窄窄一条。寒风卷着她一直往后退。她两只手紧巴巴地抓着两侧衣襟,双眼半眯,五官皱成一团。都说人变老了的时候,整个人会像泡久了水,变得皱皱巴巴的。满媛媛觉得,此时的周惠芳,快要缩成一个点,融化在呼啸而来的朔风里。
  那扇金边厚玻璃门再次被用力推开,咚咚咚几声重鼓点震出,雅姐走了出来。
  那女人还真是末日前的狂欢,临走前非要来这家卡拉ok找点乐子。古旧的装潢设施,几个炮台似的音响在头顶震天响,旋转灯球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一群上了年纪的女女男男在里面醉生梦死,破锣嗓子嘶吼着不成调的复古情歌。
  雅姐走得很快,几步就超过了周惠芳。对比周惠芳那满面愁容,她倒是快意潇洒。黑呢子大衣的领子竖在脸颊两侧,夹成一个“v”,里面是件翻领白色毛衣,在她胸口前勾勒成菱形,明晃晃地将那褪色纹身框了出来。
  眼看要和她对上视线,满媛媛忙瞥过脸,抬头望见天空已变成鸽子灰。
  三人将车里的行李箱都掏了出来,哐啷哐啷全都扔在了皮卡后面的车斗上,平静的巷子里激起一阵阵声浪,而后又静了下来。
  迎面又吹过来一阵朔风,三人气喘吁吁地拍着手,身子往皮卡后面躲。
  满媛媛突然觉得这画面好笑,像是和平年代的逃难,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既滑稽又荒诞。
  -
  上了车,满媛媛将身体陷进副驾驶座里,抿着唇,一言不发。
  周惠芳在后面半弓着身子往前面凑,想要对满媛媛说些什么,满媛媛立马将头一偏,闭上双眼,用回避的姿态无声拒绝了她。周惠芳读懂了她的抵触,于是悻悻地缩了回去。两人一阵沉默。
  雅姐倚靠在车头,举着个电话笑得前仰后合,嘴角叼着的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摆动,烟灰不堪重负地簌簌落下,在她黑呢子大衣前襟绽开几朵灰色的星。她对着电话那头笑骂着什么,含混不清,又对着几名从卡拉ok走出,喝成烂泥的人卖力挥了挥手。
  终于,她挂了电话,拉开车门,一股裹着浓郁烟酒味的寒气猛地灌入。
  “怎么,都哑巴了?”雅姐醉醺醺的双眼向两人扫视了一圈。她满脸通红,看起来醉得厉害。
  “去哪儿?”满媛媛嫌恶地捂住鼻子,往车门边靠了靠,将窗开了半扇。
  雅姐轻笑一声,带着酒后的沙哑,“当然是——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她的目光向周惠芳玩味一扫,“你说对不对,阿芳。”
  周惠芳立马将手搭了上来,声音细软:“没错,媛媛,妈妈带你去个地方,我们马上就可以过上新生活了。”
  “新生活?......”满媛媛猛地将周惠芳的手从肩上甩掉,冷笑着说:“跟着你们俩,怕是要下地狱了。”
  雅姐扬起就是一巴掌,“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周惠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得叫出了声,语无伦次地劝道:“阿雅!别......别打媛媛!她不是故意的.....”
  雅姐甩了甩手腕,用力抓在满媛媛肩膀,沉着嗓音威胁她:“妹妹仔,别想耍花招,从今往后,你只能跟着我们,哪儿都别想去!”
  满媛媛死命咬紧牙关,控制着抖动的身体,瞪视她。雅姐轻笑一声,坐回了驾驶位,打开震天响的音乐,跟着哼唱起来,调子跑得厉害。
  车子轰隆隆发动起来,雅姐用力一踩油门,皮卡猛地向前一窜,驶出了这条破旧的窄巷。
  车窗外,街灯次第亮起,在满媛媛紧闭的眼睑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忽明忽暗。她突然悲凉地想,也许和那个人的故事,真要划上句号了。
  -
  车子碾过破碎的水泥接缝,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当”,一座老旧的桥出现在眼前。桥头的石墩上残留着模糊的红色箭头,下面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辨:岩坪方向。但那箭头,指向和她们完全相反的方向。
  满媛媛透过车窗,看着后方逐渐缩成一个点的岩坪城区,心里受了震动,不可抑制地抽嗒起来。她望着车子驶向的未知的黑暗,祈求般地想,如果她的离开能让整件事顺利结束,不管她将被带去哪里,只要她能活下来,她一定会千山万水地找回来,和秦曼丽重新在街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