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不知何时,黑暗的夜色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脚步多而纷杂,可却能听出来是大批人井然有序的队列。
  萧彻与顾佟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显然各自都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几个死士,也纷纷抽出长刀,背对而立。
  顾佟他要比萧彻更警惕,更能想到最坏的结局,他即刻提起地上的少年,掐住喉咙,四处环视着。
  如此静定了半晌,远天处悄然浮现一道身影。
  他步履轻悄,几无半点声息,如夜雾凝成的一般,玄色斗篷掩去大半面容,风中袍袖低回,偶尔缠住膝踝,便略略一滞。
  少顷,他止住身形,抬手向天,双指并立如剑,引出一道无声之令。
  下一刻,冗道的城墙之上,火把如同点点繁星在眼中被点燃,一霎,黑夜形同白昼,照得人须发可见。
  到处都是骁骑将士立于城墙之上,弓箭手已经绷紧了弓弦,只等一声令下,便会让他们葬身于此。
  身处包围之中的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脸色惨白,冷汗不止,只感手中长刀也握不稳。
  再望去那人,他将头顶斗篷缓缓摘下,高高扬起了面额,只为让眼前人看得更加清楚。
  萧彻双目倏然睁大,看清那人的一刻,心里不知怎么有了一份解脱,这是一种别样的情绪,似乎活在苦中,也活在乐里,暗自庆幸。
  可转瞬间,他那点可怜的庆幸,被那人阴鸷的目光所湮灭。
  第126章 他还能支撑多久
  那人立定在前方一个稍远的距离, 手中握着一把金色长弓,很滑稽地冲他放了个空弦,嘴角一勾, 又露出那古怪的不屑神情,讽刺道:“彻哥哥, 你这是要去哪啊?要不要朕送你一程?”
  萧彻听了话, 显得出奇的冷静,其实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 他就已经预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没说话, 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慕怀钦:“怎么?不想朕帮你吗?”他冷笑,“心里是不是很失望啊?朕居然还活着。”
  萧彻后退了半步,心里寒的发抖。
  他要如何解释, 他什么都解释不了, 只能背负这样的罪孽,如若不然, 就是将顾佟推向绝路。
  “慕怀钦, 你不要太嚣张!”顾佟高喝一声, 他紧掐着意识模糊的少年,将头高高抬起,好让那嚣张之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上前一步:“奉劝你最好放了我们, 不然我顾佟就是死了, 也必将让你的好侄儿命丧于此。”
  慕怀钦偏着头瞧他, 稍稍夸开步子与肩同宽, 冲他微微直笑,却不说话,眼中眸光四溢带着邪冶。
  这副模样...
  萧彻即刻意识到,这是危险的信号, 是杀戮。
  再等他想开口提醒,慕怀钦背后的箭已经绷紧在弦上,几道寒光闪过,那箭矢闪电般从空隙间穿过,擦过他消瘦的脸颊,稳稳刺入身后死士的喉咙。
  几声闷哼,身后便再无了声响。
  两人回看一刻,惊骇不已,箭矢已过,可那股寒意还在,萧彻脸上的划痕流出了血迹,却被这寒意冷的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这是警告,也是讽刺,强弩之末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惊慌之下,顾佟将手中的少年钳制的更紧了,“慕怀钦,你是真的不在乎你侄儿的死活吗?”
  “侄儿?”慕怀钦冷笑,“朕如今能坐在这个皇位上,还会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吗?你想杀便杀,少拿他来威胁朕,可笑!”
  萧彻猛地看去他,他好像看不懂了,更难以相信这样的话居然会从他的口中吐出,毫无人情可言。
  顾佟:“你这个忘恩负义之辈,慕家对你有教养之恩,好歹是你娘家亲人,你却如此不顾他后人死活!”
  “那又如何!死在你手上的人难道还不够多吗?也不差这一个,朕今天就是赔上所有人的性命,也要拿下你的人头!”
  慕怀钦说着,愤怒地拉起了长弓,箭心对准了顾佟。
  “怀钦!”这一声出自萧彻之口。
  慕怀钦迟疑片刻,就在望向他的同时,顾佟抓住契机,将背靠去宫墙,身子隐在少年身后。
  慕怀钦怒极:“你们主仆真是好配合,可惜你们都得死!”
  弓弦再次被绷紧,可这一次却是对准了萧彻。
  “慕怀钦!”顾佟怒吼,显然,他被逼急了,那手指在少年的喉咙处不断加深力道,慕慈被掐的将要窒息,脸色逐渐发紫。
  “你若敢伤了陛下分毫,我立刻掐死他!”
  慕怀钦静默着,他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手中长弓也握的更紧了,手心里全是冷汗,但他必须保持这副姿态,这个时候谁心软谁就输了。
  同时,萧彻也在死死的盯着他,他也在等对方的动摇,他心疼慕慈,比慕怀钦还心疼,可他不可能去阻止顾佟,这是顾佟能活着的唯一筹码。
  大粱先后两位帝王,遥遥对视,眸子里却冷若冰霜,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的最后一场对峙,他们在赌,赌各自心中那一点仅存的人性。
  如此对峙半晌,慕怀钦还是放下了弓箭,对着苍穹仰天长啸。
  在萧彻眼里,这是一种妥协,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然而,那人突然又收回笑容,冷戾的双眸忽明忽暗,阴晴不定,叫人看了心里顿时没了着落。
  慕怀钦:“萧彻,朕本不想这么做的,奈何你一次一次的欺骗我,是你逼我的!”
  萧彻皱起眉眼,他不明此话到底意欲何为,正当他为此困惑,这时,慕怀钦冷冷一笑,对着城墙上轻轻一挥手,命令道:“来呀,送上一份大礼,为我们曾经的陛下!”
  城墙之上,几名侍卫奉命疾行,步履匆忙。就在此时,一阵锁链曳地的声响由远及近,其间夹杂着清冷断续的铃铛声,萧彻心头蓦然一紧,猝然抬首,一道身影已无声立于垛口之前。
  微风吹打在他白色的囚衣上,身躯裹在宽大旧袍中,羸羸弱弱,苍老,枯脊。
  身后的侍卫将他牢牢按压在城垛,他却一直笑着,笑声痴傻,神志不清,似乎已经不知道他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可好像却有什么羁绊在指引他,目光坚定不移地望着一个方向,嘴里一直念叨着:“朝阳宫……彻儿……”
  沈仲……
  萧彻一瞬间失了所有力,跌坐在地,他的心在剧烈抽搐,抽搐的呼吸不得,久久不能平息。
  他知道,今晚是个血色之夜。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慕怀钦冷冷笑道:“萧彻,怎么样?是你教我的!”
  萧彻幽怨地看着他,那人正用自己曾经最为痛恨的方式威胁着他。
  自己半生不得双全法,却换来了他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慕怀钦:“想救你父亲吗?朕给你机会,杀了顾佟,我饶你们父子不死。”
  接着,他抽出腰畔长刀,愤然扔至在地上。
  他肯定,萧彻别无选择。
  萧彻看着那长剑在眼前冰冷落下,发出铃铃声响,极度刺耳,心,滴血般疼痛着。
  这是他见过世上最残忍的一把刀,要刺死平生对他最忠诚的人,也斩断了他最后的一缕情丝。
  而那人更要亲眼看着你,残忍地看着你亲手去断送这一切……
  他望去顾佟一眼,那一眼,深刻,决然,诉说了他心中的苦楚和不甘,还有一份对他的辜负。
  而后他再次望去了城墙之上,在心底低声道:父亲,对不起,儿子解脱了。
  至此,他垂下头,再无留恋。
  拾起那把将人推进深渊的长刀,他直直站了起来,从胸腔内发出阵阵冷笑,对明月仰天长叹:“胜者王败着寇,千古一律,奈何漫漫苦海无涯,不如就此作罢!”
  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慕怀钦惊悚地瞪大双眼,“萧彻!不要!”
  顾佟:“陛下!”
  城墙之上,似乎清醒的听到了爱子最无助的呐喊,一刹那,眼泪翻涌而出,他懂,什么都懂,他是拖累。
  “我儿...好好活着。”
  满满的一颗心装的都是放不下的舐犊之情,令一个年迈的父亲挣开侍卫的束缚,毅然决然朝垛口外纵身跃下。
  一袭白衣在风中急坠,像断了根的残雪。
  沉重的落地声闷闷传来,惊醒了僵住的众人,惊碎了凝固的时辰。
  凝视一刻,那双满是沧桑的双眼仍微睁着,涣散的目光努力向前望去,仿佛想看清风中那张模糊的脸。
  直到萧彻手中的刀陡然落地,那一声清脆的金铁声传入他的耳畔,终于,他笑了,“儿,你终于懂了我的心。”
  随后静静合上眼睛。
  鲜血静静流淌,染红了方寸之地,也染红了萧彻的双眸,他的心轰然碎裂,这份爱来的悄无声息,去时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