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133节
  郦兰心现在已经能坐在太妃们中间,和她们说些话了。
  她缝补刺绣、熬药敷药之类的活儿都做得十分麻利,后来主动担起为身病较重的几个太妃擦身洗身的事。
  智蕴和其余省过院的比丘尼都十分惊奇,寺里的大多数人不知她具体来历,但心里都认定她是贵门世府出身,没想到她会做活儿做得这么好。
  胡太妃摇着扇,朝旁边安安静静补僧衣的年轻妇人瞥去。
  看了好一会儿,忽地开口:“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郦兰心绰的顿住,抬头,有些懵。
  胡太妃盯着她:“带头发进来的,我见多了,刚进来都得闹,闹完再死了心,你比她们强,是苦过来的吧。”
  郦兰心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浅笑着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进来的?”老妇人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郦兰心这时又更加哑然了,有些支吾:“我……”
  不等她思考好怎么说,旁边的太妃太嫔们不知何时都凑了过来。
  端着杯清茶的王太嫔朝胡太妃不屑撇撇嘴:“这个有什么好问的,因为男人呗。”
  郦兰心霎然瞳孔紧缩,不知怎的开始慌乱:“不是……”
  然而旁边的太妃们却已经附和着点头,半叹息半了然般。
  见她想否认,还嗤笑:“你遮掩个什么,这地方,一百个进来的有九十九个是因为男人。”
  “要是把天底下被男人负心薄幸,冷血无情伤着的女人都搜罗起来,都能打进宫里了。”
  “你没去过寺里的罪林吧?那边关的就不是我们这样的人了,那头啊,全是被男人害惨的,有的是因为儿子,有的是她投胎投到了个讨债爹,最多的是被该死的夫婿拖下泥潭的。”
  太妃们你一言我一语,一扫前些日的沉默,像是终于谈到了最感兴趣也最有经验的事儿。
  胡太妃眯起眼:“不过你倒是真奇了怪了,你能在我们这,那就不是犯了什么罪,你苦过来的,娘家也不怎么得力吧,那你爹应该没份量把你连累到这儿来,那就只剩因为男人了。”
  “可你看着也不像弃妇,你是男人死了吗?然后没了靠山,就被打发到这儿来了?”
  被抛弃丢进寺里的妇人多是含着怨恨,可这个新来的却明显不是,倒颇为自得适应。
  郦兰心知道瞒也瞒不住,且她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待下去,和太妃们多交心也不是坏事。
  摇头苦笑着:“他没死,只是我不想留在他那,自愿过来的。”
  “你自愿过来的?”太妃们疑瞪着她,“他对你不好?有了新欢?还是把你的孩子抱给别人养了?还是打压你娘家?是不是要你贤良大度,然后让你事事都憋屈?”
  郦兰心连忙摆手:“没,都不是……”
  “都不是?”胡太妃愈发生疑,“那你怎么和他恩断义绝的?”
  “你不是过几日就要走了吧?”
  不怪她们觉得奇怪,眼前这个新来的小妇人着实不同往常。
  从这些日知道得消息和眼见来看,她不像被抛弃的怨妇,而寺里住持和有资历的比丘尼对她态度颇好,能自己住一间禅房,还带着头发修行,看着像来体验清修日子的一样。
  可是说她是什么金贵人吧,干活儿比寺里的僧尼都要利索,半点名门闺秀的娇气也没有,倒更像久做活儿的老实人。
  着实古怪,古怪至极。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的男人来头绝对不小。
  “我是要一直呆在这儿的!”郦兰心先是立刻否了问她是不是要走的话,而后皱着脸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还是回答了她们的问题,
  “我只说不想留下,他让我别后悔,我说不后悔,然后他就答应送我过来了。”
  “就这样?”
  “就这样。”她点点头。
  郦兰心应完声,却见面前的太妃们俱是诡异地沉默下来,胡太妃面上更是一言难尽。
  似乎迷惑至极,皱着眉头:“他挽留你了不曾?”
  郦兰心纠结着,最后有些不好意思:“算是……挽留过吧。”
  “怎么挽留的?”
  “就说,我后悔还来得及。”
  “说了几次?”
  “好像……两回?”郦兰心蹙眉,“不过他最后也没说什么,还是放我出家了。”
  “……从一开始,你就不是自愿呆在你男人身边?”立刻意识到了她言语间隐隐透露出的意味,兀地问。
  郦兰心默了,良久,点点头。
  得到答案,提问的胡太妃抽了口气,眼神极其复杂地看着她。
  一旁其余的太妃们也是面露愁容,似乎还有些怜惜。
  “……怎么了?”郦兰心开始觉得不大对劲起来了。
  胡太妃盯着她懵惑的眼,久久,笑一声:“你待不长。”
  郦兰心愣住了,唇瓣蠕动几许,却没法立刻说出话来,但她眼中深深的疑惑却极其醒目。
  王太嫔长长幽幽地“唉”了一声,说道:“你那男人怕是没这么容易叫你脱身吧。”
  郦兰心猛地瞳震,心中狂跳,但还是稳住了声线:“不可能,他答应过的,而且,我已经受戒了。”
  然她说完这句,身旁的太妃们却都你看我我看你,而后撇开脸。
  胡太妃更是指着她朝旁的人嗤笑道:“瞧瞧,千载趴水的活王八不好找,百年难遇的笨脑壳这儿倒是坐着一个。”
  “男人的话你也信?”太妃们叹息着摇头,“傻哦。”
  郦兰心身倏地僵住,而后不受控,打了个寒颤。
  绞紧手指,有些不安地垂下头。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这些日她在寺里,在她的禅房小院里,时不时地,脊背发凉。
  像是有什么人,一直在盯着她般。
  今日耳闻,谈了这一场,心底的寒意愈发蹿了起来。
  闭了闭眼,将惶惶强压下去。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么多日了,若是那人想要反悔,早便悔了,可见他确实厌了她。
  太妃们毕竟在寺里多年,且不完全了解她和他之间的事,一时嘴快也是有的。
  她不必放在心上。
  没事的。
  -
  太子府。
  夤夜风啸,府内却肃杀压抑至极,下人站了满院,亲卫冷然持刀静立。
  膳房捧入的安神酒再度碎裂一地,殿门被猛地踹闭,徒留一干心腹在外战悚焦急。
  何诚披了外衫,从院外大步赶来。
  见着门前的老中小三太监,迳拎起其中一个衣领,急怒:“殿下如何了?!”
  谭吉并不惊慌,只是皱紧眉:“和前些日一样,不大好。”
  事实上,“不大好”三个字着实不能形容他们殿下如今的状态。
  应当是“大不好”,才对。
  自郦夫人离府后,他们殿下夜里便一直不得好眠,连着多日这样,什么人也要毁掉,殿下愈发狂躁,几近入魔,安神酒、安神药,也用处不大。
  这些助眠的东西催人强行睡着后,往往会做梦,他们不知殿下会做些什么梦,只知道梦醒后,主子会更加暴躁。
  太医来诊,只说是心病。
  心病,只能心药医。
  然而这味药,此刻却不在府里。
  何诚松了太监的衣襟,焦躁地挠乱了满头的发,来回踱步几下,咬着牙:“那就去玉镜寺——”
  把人给接回来不就成了!
  “不可!”姜胡宝急急用气声阻了他。
  何诚虎睛立时狠瞪过去。
  姜胡宝却不惧,只压低声怒道:“殿下都没发话,你自作主张是大罪,更何况,你有什么本事从玉镜寺抢人?那是皇家庵院!”
  “殿下既然不说,那就是还不想把人接回来!”
  他姜胡宝算是瞧明白的,此刻正是两个主子斗法的时候,拼的就是谁更能熬得住,殿下想用那庙里的清苦难捱逼郦夫人从此安生,郦夫人则是赌殿下就此放手。
  只不过动情多的人到底更难熬,从这些日殿下怒戾越发频繁来看,大抵,
  郦夫人在玉镜寺过得还挺潇洒,挺舒适?
  怕是真这么熬下去,将来不是当上住持,也能混个四大班首、八大执事了!
  怎么就能犟成这样?
  苍了老天爷了。
  何诚更怒:“那你说怎么办?!”
  姜胡宝瞪着他,只吐出一个字:“等。”
  “等?!”
  “等。”姜胡宝收回眼,不再理会他,朝另一旁的膳房太监道,“再去熬新的安神汤来。”
  “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深夜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