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之内 第29节
  2号身体刚恢复,处罚延后;而邵亦聪则要入林守夜三晚。
  2号先行离开,白钧远叫住邵亦聪,“……你决定了,要介入他的人生?”
  “他”,指的是文毓。
  邵亦聪摇头,“没有。”
  “那……你的这番举动又有什么意义呢?”
  邵亦聪沉默。
  他明白没有多大意义。
  他只是……没忍住。
  邵亦聪离开后,张乔看着他的背影,无不担忧,“这可怎么办好……”
  先是冒雨入林救人,而后私下带人看荷花,最近一次则是亲自接下守夜带队任务,件件都牵扯文毓。
  张乔转向白钧远,“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他们这次去邻市,“开会”是面上的说辞,实则是主上微服私访,他们去面谒了。
  客套结束后,主上问白钧远,“鹿鸣君最近可好?”
  白钧远点头,“他很好。”
  主上点头,唇边浮起一丝安心的笑,“那就好。”
  白钧远却看出,主上瘦了。
  气色虽好,言谈如常,可被病痛慢慢削去棱角的模样,是骗不了熟识之人的。
  他明白,主上心中偏爱邵亦聪,早有属意他为继位者。
  正因如此,邵亦聪不能与文毓在一起。
  张乔喃喃,“要是有什么办法,让文毓主动提出提前离开回息林就好了……”
  白钧远皱起眉,一瞬间,他动了一个念头:……要动用“那个”吗?
  在回息林的某个监测点,藏着一台警卫部门秘密运来的装置。一旦启动,能释放特定频率,刺激频率相近的动植物,让它们变得有攻击性,成为武器。
  营地里,只有白钧远知道它的存在。机器目前仅在实验室中短暂运作过,未曾真正启用。
  白钧远闭了闭眼,把念头抹去。
  一旦启用机器,先不说能否精准针对,回息林情况太过复杂,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离志愿者暑期项目结束还有一周,到时文毓离开就好。
  处罚没有声张。
  邵亦聪默默收拾背包。
  桌面上,摆着文毓之前送他的茶盒。目光在上面停了几秒,他终究没有带上,而是将其收进了抽屉。
  出发前,他从志愿者工位前走过。大家正忙着整理资料,文毓坐在角落的位置,神情专注,正输入什么。
  邵亦聪收回视线,出发入林。
  就在文毓回过神来,意识到整整一天都没见到邵亦聪时,他被通知前往组长工作帐篷。
  帐篷里只有白钧远在。
  “白组长好。”
  “坐吧。”白钧远示意他坐下。
  然后白钧远神情平静地告诉他:邵亦聪因擅自更改任务分配,已被营地处罚,需独自入林守夜三晚。
  文毓一愣,脸上浮现明显的惊讶。
  白钧远沉着道,“规矩就是规矩。破坏规矩,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他看着文毓,“往后邵组长还有破坏规矩的行为,你不好当面提出的话,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会主持公道。”
  文毓眼前浮现当日情景。
  邵亦聪说,“……流绮河上游的荷花还在开,我想带你去看看。”
  因为自己,他被罚了。
  文毓动唇,想说什么,白钧远却在他之前开口,语气并不强硬,“好了,就说到这吧。”
  却是不容置喙的态度。
  “……”文毓只好起身离开。
  文毓心虚,所以白钧远的话,对他而言,更像是警告。
  夜巡途中,邵亦聪看见林间飞舞的流萤虫,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与文毓守夜的那晚。
  在文毓哼出的古典舞曲韵律中,他们一步一退,一进一旋。
  流萤虫在他们身旁不断聚拢起光亮。
  他们当时靠得那么近,他只需稍一用力,就能将他揽入怀中。
  可他没有。
  现在,距离暑期志愿者项目结束只剩一周。
  文毓,很快就要离开了。
  后半夜,在树屋短暂的休息时,邵亦聪又陷入了那种梦境。
  自己伸出手,用力将对方按在长满苔藓的巨石上,对方仰头看他,睫毛在微颤。自己压上去,吻他,拉他,手指滑过他的颈侧、腰间、脊背,每一下都是被野性驱使的执拗,他不断加深亲吻,手掌以重重的力道印下痕迹。
  动作比以往更急切、更粗暴,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失控。
  他在梦中喘息着、啃食着,像一头狂乱的野兽在进攻,周遭遍地湿叶、野花与塌陷的足迹。
  下一刻,梦境戛然被切断,邵亦聪猛地睁开眼,额上的热汗未干。
  没过一会儿,对讲机里骤然传来营地联络员急促的呼喊声,“邵组长,邵组长,能听见吗?”
  他翻身抓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我在,说。”
  “出事了!文毓遭遇袭击!请您立即返回营地!”
  前半夜,文毓思虑重,睡得并不安稳。
  进入后半夜,他像被拉入了某个幽深而不可名状的梦魇之中,有什么冰冷、湿漉漉的东西缠上了他,从脚腕一路滑爬至小腿,划过腰腹,缠绕住胸膛、手腕、脖颈,表面黏腻,透着森冷的泥土与植物腥气。
  他整个人如失重一般,四肢无法动弹,意识空白,只任由这滑腻的东西在他皮肤之上蠕动。它紧贴皮肤,动作一开始缓慢而探寻,似乎在分辨猎物的体温与脉搏。
  下一刻,它仿佛确认了目标,缠绕变得急切,毫无克制地收紧、深入、翻找,然后松开,再次缠紧,像在反复索求他,又像在惩罚他。“它”像变出了它们,它们在他的身上扭动、蠕动、摩擦,彼此纠结成网,渴望将他彻底占据。
  一部分的它们盘绕他的颈项、下颌,企图撬开他的嘴巴;另一部分的它们往下圈住他的大腿,企图把它们分开——
  “啊!!!这是什么?!”
  一声惊叫倏然爆发,将文毓从梦魇般的迷离中猛然拉回现实。那股失重感霎时瓦解,意识如同被猛地甩回肉身。他毫无准备地跌回床铺又弹起,整个人失控般跌落在地,呼吸急促,心跳如擂。
  此时帐篷灯光大亮,刺得文毓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文毓,你没事吧?”众人冲过来围着他询问。
  他睁眼抬头,眼神迷茫,“……我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回答,“你刚刚被森林的藤条缠住吊在床铺上方!”
  文毓一怔,这才察觉到身上残留着异样的滑腻触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指缝间仍有透明的黏液,在灯光下泛着湿亮的光。
  “怎么了?白钧远与张乔一行快步赶来,站在帐篷口望向混乱一幕。
  邵亦聪风尘仆仆地赶回营地,刚踏入营地,便看见几名工作人员正抬着一顶新的加固帐篷匆匆而过,脚步急促。
  “经过比对检测,文毓身上残留的黏液成分属于紫绛藤。”化验师正站在组长工作帐内,向众人汇报。
  帐帘忽然被掀开,邵亦聪踏步而入。白钧远抬眼看他,朝空位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继续听。
  邵亦聪放下肩上的背包随手搁在一旁,神色凝重地坐下。
  化验师继续汇报,“但根据我们目前对紫绛藤的认知,它本身并不分泌酸液,但这个品种溶解了帐篷边缘的材料才钻进来的,因此推测这是变异品种。”紫绛藤通常潜伏于土壤深层,分布点难以预测。志愿者们刚入林时,在藤网地带曾遇到过一次。没想到营地周边竟也潜藏着它的变异品种。
  数据组的工作人员接过话头,“我们调取了近期的能量监测数据,发现营地边缘确实有非常规的能量反应。现在看来,应当就是这种变异紫绛藤在活动。但由于它的能级波动始终维持在正常范围内,营地防护系统未将其判定为异常,警报也没有被触发。”
  他翻看手中的文件,继续道,“直到昨晚,能量值突然突破临界点,正好对应文毓被袭击的时刻。”
  当时,警报响起,整个营地从沉睡中惊醒,人们才察觉异状。
  邵亦聪低头看着工作人员递来的报告。纸页上,清晰记录着目击者的描述:“在应急灯的照明范围内,发现藤条缠绕得极紧,将文毓整个人悬吊在床铺上方,藤条当时呈现出明显的自主活动迹象。”
  他眉头紧皱。报告下方附上了近期的能量检测数据。
  “文毓现在怎么样了?”他开口问到。
  “医生正在对他进行全身检测。”工作人员回答。
  他们一行人来到医疗帐外,正巧医生从里面走出,便立刻汇报道,“文毓的主要生命体征一切正常,意识也很清醒。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建议继续观察三天。如果期间出现任何异常,必须立刻送往大医院进一步检查。”
  邵亦聪快步走进帐篷,文毓正坐在床边,低头想着什么。
  察觉有人进来,他抬头,与邵亦聪四目相对。
  “邵组长……”文毓的眼神明显亮了,神色也随之振奋。
  “你感觉怎么样?”邵亦聪几步上前,语气压不住关切,一边问着,一边俯身细看他的脸色。
  他的脸上贴了创可贴,摔到地上时,不小心蹭破了皮。
  “还好,没有不舒服。”文毓轻声回答,声音里有些疲惫,还算平稳。
  随后走进来的白钧远轻咳一声,邵亦聪意识到什么,略微拉开与文毓之间的距离,让出位置。
  白钧远走到文毓跟前,“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我只记得好像有什么缠了上来,但当时意识不清,根本分不清现实……我以为是在做梦。”
  白钧远微微颔首,“关于你被藤条袭击的事情,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这几天,你将暂时住进设有监控的加固单人间,可以接受吗?”
  “可以的。”
  接着,文毓看向邵亦聪,语气略显迟疑,“……关于‘袭击’的事,我还有一点情况,想单独向邵组长说明一下。不知道……现在方便吗?”
  言下之意,是希望白钧远暂时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