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灵檀心念一动,两枚小指头大小的圆木锤敲上鼓面,发出“咚咚”的声响。下一瞬,便见星星点点的流萤从鼓面飞出,像从前那般环绕在她身旁。
  这流萤不过是鼓面上的幻阵所析出的,瞧着真,实则都是虚幻。可灵檀看得很认真,幽黑的眼眸一动不动,跟小时候的初宿一样。
  莲藏不禁弯起了嘴角。
  也就在这刹那,灵檀隔着星芒般的流萤朝他看来。她的目光是属于灵檀的目光,沉冷幽静。
  可不知为何,莲藏忽然觉着这一刻他们好像又变回了苍琅的初宿和松沐。
  “咚咚”的鼓声渐渐沉寂,弥漫在灵檀身侧的流萤一只只消失。她放下拨浪鼓,忽然道:“莲藏佛君,离开苍琅后请随我去一趟横霄宫,我有一事相求。”
  莲藏一愣:“殿下需要我做些什么?”
  灵檀眸光扫过他眉心的朱砂痣,声音平淡地道:“回去横霄宫再说,当务之急是先把桃木林的阴煞之气净化了。”
  苍琅有他们的一份因果在,既然来了苍琅,自然不会放任阴煞之气在桃木林肆虐。
  半个时辰前怀生已经离开了祖地,往弟子堂去。南淮天那两位少神还真在那里给南家子弟讲南听玉的事迹讲了整整一个白日。
  灵檀与莲藏神识强大,她们在弟子堂说的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们听玉祖师倘若不陨落,必定是神界第一个飞升成神的人修。”芙黎呷一口灵茶,煞有其事地道,“所以啊,你们莫要堕了你家祖师的威名,记得勤加修炼、每日三省己身。”
  底下的弟子们被她说得热血沸腾,知道自家祖师牛,不知道是这么牛。
  芙黎说到兴致上,一撂手中茶盏,又道:“当然了,你们如今最厉害的祖师可不是听玉上仙了,而是更加牛掰哄哄的——唔”
  话未竟,满霜已经掩住了芙黎嘴巴,面无表情地道:“今日说到这。”
  一把拉起口没遮拦的芙黎便朝门外去了,怀生隔得老远就已经听见芙黎“呜呜呜”的声音,看着朝她走来的两位神将,她笑眯眯道:“要不要去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
  芙黎顿时两眼放光,转瞬想到灵檀殿下他们就在那里,忙给怀生传音道:“那位和那位正在那里,我们过去不会打搅他们吗?”
  怀生当然知道“那位”和“那位”是谁,连粗枝大叶的芙黎都能看出灵檀和莲藏的暗潮,怀生又如何看不出来?
  只她不会过问他们之间的事。
  神族在历劫之时产生的情愫往往会在历劫结束后消失,但也有例外。
  灵檀与莲藏一个是太幽天的少尊,一个是无相天的少尊,与对方历劫之身产生的情愫该不该成为一个“例外”,那是他们的事,谁都干涉不得。
  方欲说话,耳边冷不丁传来灵檀的声音:“我和莲藏佛君先去桃木林净化阴煞之气,你们去完丹谷便来在不周山与我们汇合。”
  一句话的工夫,出云居已经没了灵檀和莲藏的神息。怀生叹息一声,对芙黎道:“那位和那位已经去了桃木林,你且安心随我回出云居。”
  出云居里有不少可供打坐的静室,安顿好芙黎和满霜,怀生倚着窗台,望着窗外两株果树感叹道:
  “这两株果树的果子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青枣和柿子,也不知我们离开苍琅时能不能看到它们结果。”
  幼时只要两株果树一结果,许清如便会领着怀生、初宿和松沐摘果子,给他们做枣泥软糕和柿饼。
  辞婴将她揽入怀里,道:“你想它们结果,那我明日便可让它们结果。”
  怀生怀念的不是果子,而是那段温馨平静的时光,她摇头道:“那当然不成,依靠外力强行结出来的果子怎会好吃?”
  辞婴看了看她,道:“下回我们挑一个秋日回来,如此便能吃上出云居的果子。”
  怀生没有应话,只是转过身将头埋入辞婴肩膀,轻“嗯”了声。
  翌日一早,怀生与南之行告别,准备启程去丹谷。
  南之行依依不舍地给怀生备了一乾坤戒的东西,有她爱吃的糕点果子,也有他这些年积攒的灵石法宝以及他亲手炼制的阵牌。
  这些法宝对现如今的怀生来说已派不上用场,但她还是笑吟吟地收了下来。
  南之行没有道侣也没有儿女,俨然是将怀生当自己孩子看待。见她只呆一夜便要离去,多少有些不舍。
  他与南新酒本就生得有几分相似,如今褪去年少时的轻狂与固执,变得沉稳可靠,愈发有南新酒的气度了。
  怀生望了他半晌,笑道:“小叔叔,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御剑而起,往丹谷去。
  丹谷依旧是那个丹谷,层峦叠翠、灵植青郁,宛若世外桃源。一百多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叫这世外桃源里的老人换一茬了。
  应姗师伯在二十多年前便已经陨落,如今应氏一族的族长自然不是她,但也是一张熟面孔。
  “怀生,这边!”
  剑未落地,怀生便听见了应茹的大嗓门。这位师姐三十年前顺利迈入元婴境,从应姗手中接过了族长令。
  她妹妹应芸本是内定的下一任族长,因她的肉身最适合当应家老祖应栖禾的养魂器皿。
  应栖禾是苍琅那段黑暗岁月的记录者,苍琅重回天地因果后,她自也得了解脱,再不必用人丹之术将神魂困在应家子弟的肉身。
  “苍琅一重回天地因果,老祖宗便陷入沉睡,说等你归来后自会唤醒她。”
  应茹说到这里不由得佩服起老祖宗的神机妙算。
  没有新的养魂肉身,她的神魂便是陷入沉睡也撑不了多久,老祖宗却丝毫不在乎,像是笃定了一定能见到怀生,笑呵呵地道:“放心,老祖宗我一定能等到她来。”
  还真是等到了。
  应茹将怀生和辞婴领到灵冢门口便住了脚,芙黎和满霜知道自家上神是与故人见最后一面,也识趣地守在灵冢外。
  应栖禾依旧躺在她那抬棺木里,密室里弥漫着丹香,是从前应姗师伯给应栖禾调的安魂香。
  怀生上前推开棺椁,往应栖禾眉心轻轻一点。
  她这具肉身腐朽得厉害,被困在肉身里的神魂也没有多少魂力。怀生给她注入一点春生之力,方叫她从昏睡中幽幽转醒。
  应栖禾没有久睡初醒的茫然,一瞧见怀生便露出个笑意,道:“你果然回来了,多谢你将苍琅带回天地因果。”
  “老祖宗说笑了,苍琅本就是我的因果。”怀生慢慢搀起应栖禾,神色异常温和,“再说了,将苍琅带回天地因果的可不只有我,还有许许多多的守山人和闯山弟子。老祖宗是守山人之首,称得上一句居功至伟。”
  应栖禾笑而不语,好半晌方道:“苍琅重回天地因果后,应姗的神魂衰弱得极快,裴朔在我陷入沉睡前来了一趟灵冢,说要在应姗魂力散尽之前带她离去。你应姗师伯是个倔性子,我一日不叫她卸下族长之位,她便一日不会离开丹谷。”
  于是应栖禾在沉睡前定下应茹当下一任族长,要应姗将族长令交给应茹。
  她醒来后的头一桩事便是说应姗师伯,可见她始终放心不下。
  怀生回来苍琅的第一日便从辛觅师叔口中听说了应姗师伯的事,说她神魂衰弱,卸下族长之位后便与裴朔一同离开了丹谷。可惜不到六年光景,应姗师伯的魂灯便灭了。
  也是在那一日,合欢宗宗主裴朔卸下宗主令,消失无踪。
  应姗陨落得猝不及防,裴朔也消失得突然,苍琅修士只觉怪异,怀生却比谁都清楚他们为何会消失。
  应姗师伯是师尊一缕神魂所化,苍琅重归天地因果后,她这一缕神魂本就会消散。至于裴宗主,那是晏琚上神的一具虚幻之身,师尊的神魂消散后,他怎会再留在苍琅?
  怀生将辛觅师叔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却见这位睿智的应家老祖宗含笑望着她,道:“你与应姗情谊深厚,说起她的死讯却无悲伤之色,想来她与裴宗主有了别的造化,是也不是?”
  怀生不禁感叹这位老祖宗心细如发、目光如炬。
  她如实道:“应姗师伯是我师尊的一缕神魂所化,我来苍琅之前便是她在支撑苍琅的天道,我师尊名唤孟春。”
  应栖禾心湖一荡,只觉怀生这话似曾相识,仿佛从前也有人同她说过类似的话。
  “原来如此,我竟没觉得惊讶,想来是从前便已经听过一回,只是忘记了。”
  应栖禾没去深究她忘记的原因,她的神魂随时会崩塌,醒来后所牵挂的不过是两桩事。
  “我还有最后一问。”她注视怀生,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苍琅还会被放逐吗?”
  “不会。”怀生望着应栖禾慢慢崩塌的肉身和神魂,轻轻握住她遍布皲痕的手,坚定道,“这天地再不会有被放逐的人界,阴煞之气也终会有消亡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