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尾音未落,她就意识到这话说得可能太重,看见段檀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她摸了摸鼻子,立马放缓语气补救:
  “你……你别太上心,我不是在怪罪你……”
  云无忧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真切的倦意,叹气道:
  “主要被人算计陷害真的很烦,我就想踏踏实实过点好日子,跟母亲,跟你,跟阿宁,跟戚娘,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段檀一动不动,定定盯着地面,神色难辨。
  云无忧知道他这个人心窄,怕他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于是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强硬,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声音轻软地哄:
  “我先去收拾收拾,等会儿那些太医如果出来,你记得让他们给你也看看,毕竟刚吐了血,不是小事。”
  血都爬到大腿了,她也确实是无法再忍受,话说完就窜到院子里东厢房去整理换洗了。
  段檀却一直在原地站着,直到有太医过来给他行礼,神色为难,吞吞吐吐的:“小王爷……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段檀掀起眼皮看向他:“说。”
  太医以目示意院子西南角的隐蔽处。
  二人抵达角落,太医摘下面巾,颤颤巍巍地擦了把汗,战战兢兢道:
  “小王爷,这阿宁小少爷本就有不足之症,还身负奇毒,此番痘疮更是雪上加霜,小少爷纵能挺过眼前这道坎,往后也需用山参灵芝等奇珍日日温养着,可即便如此……”
  太医声音滞涩,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挤出细若蚊蝇的一句判词:“……怕是也就这三五年的光景了……”
  段檀默然良久,掐了掐眉心,神色疲倦:“知道了,我会找人禀明父王。”
  太医如蒙大赦,千恩万谢,躬身就想退走。
  “等等。”段檀叫住了他,语气又沉又冷:“此事不得有一字传入世子妃耳中。”
  太医忙不迭点头,又等了一会儿,见段檀没有别的吩咐,这才离去。
  段檀独自立在角落,负手仰头,望着墙头枝上一片摇摇欲坠的枯槁黄叶,眉目恹恹,久久未动。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云无忧忽然从他身后冒出一个头来,扑闪着眼睛,熟稔地环抱住了他劲瘦的腰。
  段檀闻声低头,掐了把云无忧的脸,语气听不出波澜:“看雀儿叼树枝。”
  “哪呢?”云无忧仰起脸,探着脑袋四处望。
  “飞跑了。”段檀自然地牵起云无忧的手,欲往院外走。
  云无忧却停在原地,拽住了段檀:“我觉得咱俩还是先别出去吧。”
  段檀回头,眉峰微蹙,带着询问。
  云无忧一脸认真:“阿宁得了痘疮,这病会传人,咱俩刚都跟孩子离得近,又在屋里呆了许久,虽然也都得过了痘疮不怕这病,可院子外面有的是人没得过,万一被咱俩不小心过了病气,那多不好。”
  “反正你也要养伤,依我看,不如就将这小院暂且封起来,咱们都住下,一则我能就近照看阿宁和你,二来太医问诊、药房送药也便捷。
  再者,从此出入只限必要之人,若真有人不慎染疾,立时便能察觉,迅速隔绝救治,也不至于殃及他人。”
  段檀颔首,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突然冒出来一句:“那我们住一起?”
  “这院子里就东厢房空着,咱俩不住一起还能往哪儿住?”云无忧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倒显得段檀这话像是多余问了。
  段檀的话也确实是多余问了,因为东厢房分了里屋和外屋,云无忧显然是要一个人占据里屋,他自然就只能退避外屋,跟分居区别其实并不太大。
  而云无忧找机会从戚娘那里悄悄解了阎罗引之毒后,人也松快很多,每日跟戚娘轮流照看阿宁,不时跟戚娘灌输她的大道理:
  “你看,阿宁有我们这两个母亲尽心尽力,还有什么不足的?有没有父亲根本就不重要嘛。”
  戚娘听多了也不爱搭理她,只敷衍着嗯啊答应,表示自己听到了,事实上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
  倒是段檀,对阿宁的态度透着古怪的疏离,几乎从不往阿宁房里去,去也都是找云无忧,跟阿宁基本隔三丈远,俩人连面都见不着。
  几日后一个夜里,天色忽变,狂风骤起,暴雨肆虐。
  小院里的花草树木顷刻间就被雨点打得噼啪乱响、七零八落,屋檐上的水也跟泄洪似的一刻不停,卯足了劲往下冲,激起满地土腥气。
  从厢房的窗户里往外看,一片水蒙蒙,什么都看不太清,只有电光闪时,能让整个院子略亮一亮。
  雷声轰隆里,云无忧从床上被炸醒,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朝窗扉处望了一眼,本想窝回床里继续睡,但又想起阿宁还小或许会怕,随即点上灯,披了衣服想去看看阿宁。
  谁知门一打开,外面竟是一身寝衣、正欲敲门的段檀。
  夜色昏沉,他高大的身影直直立在飘摇的灯影里,一只手还维持着悬在半空、将叩未叩的姿态。
  云无忧打了个哈欠,眼里还带着困倦的湿意,问他:“你也被吵醒了?正好,一起去看看阿宁?”
  暴烈的风雨声中,她的语调还带着刚睡醒的温软黏糊。
  段檀却缓缓收回了自己抬起的手,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无忧:“打雷了。”
  “我听见了。”云无忧歪头,显然没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废话般的陈述:“雷声很大,而且还在打,所以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孩子,他恐怕会被吓到。”
  段檀非但没动,反而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害怕吗?”
  “我不害怕啊。”云无忧一脸莫名其妙。
  “我觉得你或许害怕。”段檀一把揽住云无忧的腰,将她往房里拖,门扉在他身后被踢合,发出一声闷响,隔断了门外的风雨喧哗。
  “我觉得你或许有病。”云无忧被他拽了个趔趄,却没挣扎,懒懒散散地顺着他的力道退到床边坐下,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曳曳灯光中,段檀坐在云无忧身侧,扯开了自己寝衣的襟口,给云无忧看自己身上缠着的绷带。
  云无忧目光随着段檀的动作落在绷带上,迟滞了稍许,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哦,你的确有病。”
  “但是你到底要干什么呢?”云无忧很费解,困意被段檀这些没头没脑的举动搅散了大半。
  她双手撑在身后,身体微微后仰,认真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于闪电明灭中愈发显得英挺凌厉的俊脸:
  “外面雷雨交加,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孩子,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段檀搂住云无忧,头埋在她颈侧,闷声道:“我要你陪我。”
  “不是。”云无忧无奈地笑了声:“你多大阿宁多大?这大雷雨天的,我不陪孩子在这儿陪你,像话吗?”
  “他还有戚娘,我只有你了。”
  云无忧轻叹一口气:“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段檀很不讲道理的突然用力,和云无忧一起向后栽倒进柔软床榻里。
  云无忧枕在锦被上跟段檀大眼瞪小眼瞪了良久,忽然在一瞬间大彻大悟:
  “段司年,你怕打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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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啥时候能写到5u恢复记忆啊急急急
  第44章
  云无忧话音未落,段檀便近乎凶狠地猛然将她拉进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让云无忧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窗外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夜幕,轰隆雷响紧随其后,狂风骤雨像来打家劫舍的不速之客,猛烈敲打着紧闭的窗扉。
  段檀抱着云无忧的身体有一瞬绷紧。
  “段司年?”云无忧被段檀勒得有点疼,费力仰起头,借着闪电森冷惨白的余光,看清了他紧闭的双目和微微x发颤的长睫。
  真的怕打雷啊……
  “好了,松开点,我不走,我陪你。”
  云无忧的心瞬间有了偏向,罢了,阿宁那儿还有戚娘,于是她放缓了声音,带着点哄劝的意味,用手轻轻拍抚段檀僵硬的后背,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大型猛兽。
  掌心下,段檀起伏的脊骨清晰可辨,隔着薄薄寝衣,他身体的温度甚至略有些灼人。
  但他听到云无忧的话后非但没松手,反而收紧了臂膀,让云无忧在他怀里陷得更深。
  云无忧无声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挣脱,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能更舒服地被他抱着。
  段檀随之而动,湿热的呼吸打在云无忧耳侧,烫得她心尖酥麻。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弱,段檀似乎也一点点松懈下来。
  “我母亲……”段檀声音轻如睡梦中的呓语,几乎被残存的雨声湮没:
  “……就是在这样的夜里去世的。”
  才貌双绝的名门闺秀,心高气傲的世家贵女,在不见天日的掖庭里被磋磨了十多年,得知自己竟被一个卑贱的阉人觊觎后,终于不堪重负,悬梁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