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意思就是,有朝一日他若能登基,一定让小满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云无忧撇撇嘴,很看不起先帝:“净说些好听的鬼话。”
  忠节夫人的目光也有点冷冷的:“小满这辈子,就栽在先帝那张脸和他的花言巧语上。”
  云无忧深表赞同:“男人话多不是好事。”
  段檀就人漂亮话又少,干净勤快,爱做事还不邀功,连之前救她出火场那么大的事都能一声不吭,为她挡刀的事更是从来不提,可见人品。
  只是经常冷着脸摆谱,脾气别扭,总打哑谜,好在面皮薄,逗起来很得趣儿,算是瑕不掩瑜。
  忠节夫人瞥了女儿一眼,大概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没接话,继续道:
  “小满撬开了先帝那边的口子,却没听慕容平溪的安排,而是决定将太子的几个子女都接到她的凝云殿中,亲自照看。”
  “好魄力!当真大义!”云无忧忍不住赞叹。
  忠节夫人闻言,却是神色不忍地深叹:“她一生以此而兴,后来也以此而亡。”
  云无忧听不懂:“母亲此言何意?”
  忠节夫人道:“小满她在当皇后之前,其实是做过皇帝的。
  只不过,举世皆知圣慧皇后,无人听闻天耀皇帝。”
  云无忧惊得张开了嘴巴。
  忠节夫人摸摸女儿的头:
  “虞朝末年时,小满乡里的贪官鱼肉百姓,劫了小满的朋友到府里做小妾,倍加凌辱。
  小满当时已是小有名气的游侠,得知此事后,一人一刀,在那贪官的府门前蹲了五天,终于找到时机,当街将那贪官捅穿,割下贪官的头颅,招摇过市,众人纷纷追随。
  她很快拉起一支队伍,抄了那贪官的家养兵,号称天耀皇帝,跃跃欲试,要逐鹿中原。”
  “可惜没多久,她就遇到武阳长公主,三战三败,彻底心服口服,去了帝号,投入公主麾下了。”
  “后来大央立国之初,一次宫宴上,她酒喝多了,得意忘形,自己漏嘴说出此事,当时太宗也在,顿时满座皆惊。
  我们三个立刻将她拽出席位,一齐跪到太宗脚下请罪。”
  “就在她被吓得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之时,当时的中宫景昭皇后,对太宗笑言道:
  ‘设使国家无有陛下,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太宗登时大笑,我们纷纷附和,此事便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自此她便格外崇敬景昭皇后,与其交好,之后更是由景昭皇后为媒,她与先帝才终成眷属。
  而太子是景昭皇后唯一的孩子,以她的豪义,自然上心庇佑,怎么肯让太子后裔被贬为庶人。”
  “奈何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也低估了先帝的狠辣。”
  “太子后裔入凝云殿三日后的夜晚,凝云殿大火。
  彼时小满正与儿子一起,在紫宸殿听先帝讲《增广贤文》,还以为先帝要与她和好,在给她台阶下。”
  “等凝云殿梁木烧毁,火势冲天,已无法忽视的时候,帝后才得知灾事,携着皇长子姗姗来迟。”
  “而当时凝云殿中,还有小满出生不久的小女儿。”
  “怀这个女儿的时候,她身子不好,汤药喝得嘴里都没有知觉了,原本多好动的一个人,为了孩子,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卧床保胎。
  如此艰辛,她却一句怨言没有,满心满眼都是期盼,说太医诊了,多半是个女儿。
  我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想要一个女儿,她说:
  儿子是段家皇室的儿子,女儿才是她自己的女儿。
  最后果然如她所愿,当真是个女儿,她欢喜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跟人说不了三句话必提女儿,简直当眼珠子一样疼。”
  “可她疼到心坎里的女儿,在先帝眼里,不过是可以牺牲的筹码。”
  “所以她在凝云殿前放声大笑,心如死灰,暴起行刺先帝失败后,不顾一切冲入火中,自焚而亡,永远的和女儿在一起了。”
  “而亲眼目睹父母相残、母亲自焚的皇长子,x也就是当今圣上,当晚高烧不退,再睁眼时,懵然不慧,从此心智再无长进。”
  “此事后,先帝悲恸,日日泣血,震怒之下,尽诛当日凝云殿值守之人,将太子府男丁赐死,女眷充入掖庭,
  并下旨囚武阳长公主于府中,不日问斩,连慕容平溪也被他关进诏狱,用了刑。”
  云无忧此时已是泪流满面,愤恨道:
  “先帝他自己造的孽,有什么脸面惺惺作态!最该死的人是他才对,与旁人何干!”
  “难怪他下旨不让议论此事,原来他就是罪魁祸首!”
  忠节夫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旁人眼里,他可是无辜至极,死在火中的皇后和小公主,被吓傻的皇长子,完全证明了他的清白,证明了这场祸事只是意外。
  若不是我后来偶然救下小满的贴身侍女,此事连我也被蒙在鼓里,可见他平日深情,当真是骗过天下。”
  “禽兽!”云无忧一拳砸在床上。
  忠节夫人捏捏她的拳头,以作抚慰:“再后来,就是赵猛女等金兰府将领,到高唐侯府跪了一夜,求我面圣解围。
  我当时称病不出已近两月,见此也知避无可避,所以我问她们,是不是只要能救了武阳长公主和慕容平溪的命,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她们尽皆点头同意,所以我如她们所愿,入宫面圣,救了武阳长公主和慕容平溪的命。
  代价是,金兰府就此解散,金兰府众人永不入仕,武阳长公主终身圈禁。
  这就是这个无解之局,唯一的解法。”
  云无忧被母亲说话时冰冷的神情吓住,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
  忠节夫人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是无解之局,所以全程称病不出,隔岸观火到最后,才出手收拾局面……
  而陈惠男怨恨她,恐怕就是因为她让赵猛女被革职夺官,沦为庶民,以至死于家宅磋磨之中。
  “但是……如果金兰府众人从此不得入仕,五年前那场沧州之战,红缨军旧部又是怎么随武阳长公主参战的?”
  云无忧疑惑道。
  忠节夫人向她解释:
  “当年所有被召回的红缨军旧部,以及慕名而来追随武阳长公主的女子,包括你,都算作长公主这个战时大元帅的私人部曲,由长公主统领发饷,并无官衔。
  即便立下功勋回朝,也无晋升之途。”
  云无忧咬紧牙关,气愤至极,整个身子都在抖:“如此折辱!如此折辱!何不反了那狗皇帝!”
  忠节夫人用手掌轻轻拍了拍女儿的额头:“残兵老将,内外交困,上有大义高悬,下有军需掣肘,如何能反。”
  云无忧蹭一下坐起身,红着眼睛吼问:
  “那难道我们就要冒着性命之危,去做这样有实无名、有责无权的事吗?!我不服!凭什么!”
  忠节夫人垂眸看着自己骤然空荡的怀抱,许久才叹息般出声道:
  “是啊,凭什么。”
  “可你们还是做了。”
  “赤血红缨,同袍同命,黄沙百战,不破不还。”
  忠节夫人低喃着红缨军当年的口号,眉目间染上难言的沧桑和怅惘,明明她从前也是红缨军的缔造者之一,此刻提起,却只说“你们”。
  云无忧彻底睡不着了,勉强跟母亲说了两句,披上衣袍下床,就着月光跑回自己房里取出两坛酒,灯也不点,窗也不关,拔开酒塞就坐在桌前闷头喝了起来。
  月光惨白飘零,越过窗流入酒坛,云无忧面庞隐在黑暗里,灌自己灌了半晌,忽地停下,定定望着坛中水光,难以自抑地落下泪来。
  泪坠酒中,发出细碎声响,她猛然惊醒,从怀里掏出忘忧散解药,药散佐酒,尽数灌入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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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平溪是慕容瑛的号,不是她的字,她的字是鸣玉,5u下章恢复记忆,开始回忆杀。
  ps:
  “惟卿所欲,不相禁制”这8个字是借的唐中宗对韦皇后之言,前文出现的时候忘标了,
  景昭皇后劝太宗那句,来自曹操。
  第52章
  成为程曜灵之前,她是个奔跑在太胥山下、扎着满头长生辫的欢实丫头。
  “鸠鸠,过来,我有话问你。”
  穿着一身灰麻衣,正在屋外劈柴的母亲阿云若,余光瞥见女儿跑回自家竹篱大门前,停下动作直起腰,招手叫她过去。
  鸠鸠脚步滞了滞,听出母亲话里的兴师问罪之意,心虚地摸摸鼻子,脑海里搜寻着自己近些日子闯过的祸,步伐逐渐缓下来,最后一步一步挪到母亲面前。
  “昨天是不是你把小都兰给打得流鼻血了?”阿云若皱着眉头,语气严肃。
  一听是这事,鸠鸠顿时有了底气,大声道:“是她先偷我东西的!”
  “月初小赛,我不是又代表咱们阿云部拔得头筹了吗,我拿了第二支鹤首银簪,小都兰不服气,昨天带了几个人来堵我,先是想偷簪子,被我发现了,偷不成就明抢,我不揍她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