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
  “你、你觉得开心吗?”
  两个人结束后洗干净了并排躺在床上,杨弈语气从未如此忐忑。
  程曜灵餍足地笑笑,掰过杨弈还泛着潮红的漂亮脸蛋,在他肉粉色的唇边亲了一口,慵懒道:
  “我总算知道她们为什么都喜欢做这种事了。”
  杨弈眼睛亮了亮,扬起唇角亲了回去,床榻上顿时又有了起伏翻覆。
  正所谓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是缘。
  不过老天太公平,人不会总有好时光。
  他们这毕竟是逃亡,贵女与人私奔之事虽不能张扬,忠节夫人对外说的也是女儿大病需静养。
  但程曜灵是郡主,还是个有皇帝当假爹的郡主,忠节夫人第一时间就去找天授帝禀报了此事,皇家的秘卫,高唐侯府的线人,短短时日便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向着程曜灵袭来。
  尽管程曜灵和杨弈也一路谨慎,写过的字画全部销毁,从不穿华贵的衣裳,一直乔装,从不露财,活得几乎和平民百姓一般无二。
  可那些能窥到的天罗地网的痕迹,还是渐渐让两个人不由自主地焦虑、急躁,乃至窒息。
  最初的裂缝,崩塌在钱上。
  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更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钱袋丢了。
  于是不得已宿了几晚破庙。
  程曜灵还好,她从小在九妘过得也不富贵,若无追兵,现在的生活对她来讲其实是安心且熟悉的,有种彻底干脆的自在。
  何况她本来也是在哪里都可以活得好的人。
  但杨弈不同,他出身大族,自幼锦衣玉食,只用读书做事,起居自有人伺候,从没为钱发过愁。
  拮据的日子里,程曜灵做的醋布盐布他不认识不会用,用了也吃不惯。
  于是从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公子学着自己下厨。
  可他的水平和程曜灵差不多,那些东西程曜灵吃得下,他却吃不下,总是要找机会偷偷吐掉,不到二十天的功夫,瘦得颧骨都凸出来。
  程曜灵也总发现他手腕以及身上各处被粗布磨出的红痕,后来睡的地方不好,又见到他背上起了细密的疹子。
  杨弈是想藏的,但是朝夕相处,这些痕迹如何藏得住?
  追兵的痕迹越来越多,杨弈也愈发沉默。
  这般境况,不止他心中积郁,连程曜灵都开始觉得无力。
  “我总觉得,我像是你的拖累。”
  两个人误入匪窝,程曜灵为护着杨弈逃跑,手臂脱了臼,这会儿刚找了个山洞歇下,自己给自己把胳膊复了位。
  “伴侣之间,总是要相互扶持的,我的伤不是什么大问题,养几天就好,你别往心里去。”
  程曜灵倒是一如既往地豁达。
  杨弈看着她额上累出的汗,眼角疼出的泪,还有脸上蹭到的灰,却忍不住掉了泪:
  “互相扶持……分明是你一直在扶持我……”
  他自懂事起就没哭过,这次的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原来真正的穷途末路、真正的绝望,是这样的。
  杨弈竭力稳住声线,语气却还是止不住地颤:
  “或许你说得对,我不是梧桐,是九里香,一挪就死的九里香。”
  程曜灵见他实在颓然狼狈,又打起精神安慰了几句,奈何身上有伤,又累又困,说着话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山洞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洞口被大石还有草木掩住,以防生人或野兽误闯。
  眼前的地面放着杨弈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有一枝他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九里香。
  程曜灵明白他的意思,坐在原处,背抵石壁,久久未动。
  而杨弈离开后不到一个月,程曜灵还是被抓回了高唐侯府。
  忠节夫人坐在她卧房里冷眼看她:“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以为是你想逃到哪里,就可以逃到哪里的。”
  程曜灵不肯跪,坐在地上挺直了腰看向忠节夫人,并不说话。
  忠节夫人启唇道:“按大央律,未成婚者从尊长所定,违者杖一百。”
  “但是母亲不会打你,因为昭平郡主还病着,所以近来你就在家里养病吧,会有人日夜看着你、照料你的。”
  换句话说,这叫禁足。
  被层层包围地禁足了大半个月后,慕容瑛请来一道太后懿旨,解了程曜灵之困。
  这道懿旨中,太后特聘程曜灵为师,让她入宫中女学教骑射。
  出高唐侯府那日,是六月底,慕容瑛仍是借口太后,实际却偷偷带她到了一个清歌妙舞、觥筹交错的地方。
  “我打探了,你是一个人被抓回来的,而且近来很是颓丧,我说你可千万别学你母亲,一个男人而已,跑了就跑了,死了就死了,别太当回事儿。”
  慕容瑛不知道内情,不知道最初想离开的人是程曜灵,也不知那个男子是杨弈,还以为是程曜灵与人私奔后被欺骗辜负了。
  坐在隔间雅座里,她拍拍程曜灵肩膀:
  “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听师傅的,多耽几个就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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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师傅就这样领着10点模子[托腮],谢绥不是这么被点过来的啊,但是他确实在这儿~下章就来。
  ps:“将季女兮,来逾我墙!”改编自诗经的“将仲子兮,无逾我墙”。
  “季女”是青春少女的意思。
  第65章
  程曜灵本来还心绪低落,但被慕容瑛这么一闹,也是哭笑不得:“师傅,不是你想的那样。”
  慕容瑛随意点了点头,显然无所谓她说什么,跟身旁侍奉的小厮交代了几句,没一会儿,几个面容俊秀、衣着华贵、身上还带香气的男子就一溜烟走进了宽敞的房间。
  这地方叫风雅颂,这么看的确风雅,吹拉弹唱,样样俱全,还有个能跳舞的,跳了没两下就被慕容瑛招手叫过去,勤勤恳恳地坐在一边给程曜灵剥橘子。
  近在咫尺的橘子香气和殷勤男人,让程曜灵如坐针毡。
  “我去更衣。”她撂下一句话就冲出了房间。
  “那位贵人,像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剥橘子的粉衫男子温声道,将干净的橘瓣递给了慕容瑛。
  缠绵悱恻的《化蝶》曲声里,慕容瑛接过橘瓣扔进嘴里,不曾分给粉衫男子一个眼神,眯起眼睛悠悠道:
  “一回生,二回熟。”
  “这样的世道里,学不会轻贱男人,她要吃的苦还在后头。”
  粉衫男子听了这样的话,也只是默默赔笑,并不多言,伸手接住了慕容瑛吐出的橘核。
  慕容瑛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程曜灵之前年少轻狂想做的梦,慕容瑛愿意支持她做到最尽兴。
  现如今梦碎了,慕容瑛也要让它碎得最彻底,不给程曜灵留下一丝眷恋和幻想。
  程曜灵觉得她这个师傅荒诞也好,残酷也罢,这就是她想先于这个世道,教给学生的。
  而程曜灵其实什么都没觉得,她就是有些没兴致,打不起什么精神。
  风雅颂的场馆楼阁都是临着胭脂河建的,日光炽烈,程曜灵枕臂翘腿,躺在水边大石上,身侧是一片极葳蕤繁茂的杜鹃花丛,为她挡住了大半光线。
  没躺多久,杜鹃丛旁,自雨亭中,忽而传来一阵清飒悠扬的笛声。
  是《蓬蒿曲》。
  曲声尽,程曜灵眼角有泪滑落。
  顿了片刻,她出声道:“能再吹一遍吗?”
  声音不算大,但亭中人显然是听到了,笛曲又响。
  曲罢时,程曜灵听到亭中人缓声问:
  “姑娘是沧州人?”
  《蓬蒿曲》虽然响彻大央北部三州,但在沧州是最盛行的。
  程曜灵坐起身:“勉强算吧,但听你的腔调,恐怕不是沧州长大。”
  亭中人道:“在下江州鸿都人。”
  程曜灵轻轻吐出一口气,望向北方天际,自言自语:“原来是江南人。”
  而后她看了看自雨亭的方向,隔着雨帘,只见一道隐约的颀长身影,提高了声音道:“你曲子奏得很好,像北地的游侠。”
  亭中人道:“姑娘谬赞,方才听姑娘口气,似乎是有些伤心事?”
  程曜灵没说话。
  亭中人隔了一会儿道:“其实我在这里,也常想念江南。”
  程曜灵问他:“江南是什么样的?”
  “蓼花汀上白鸥,冷月楼头红杏,醉声流入秋水,长歌掠过乌桥。”
  “听起来真美。”程曜灵牵起唇角:“岭南是不是也是这样?”
  “岭南x……应该不算江南,姑娘有朋友是岭南人?”
  程曜灵“嗯”了一声,又听亭中人道:
  “我也有个朋友,我这《蓬蒿曲》就是因她学的。”
  “她是沧州人吗?”
  “勉强算吧。”
  程曜灵笑了一声,并没察觉什么:“你这曲子奏得很好,她应该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