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没事。”程曜灵心头滚烫,忍着泪笑道:“相信我,这一回,我绝不会再让你们失望。”
  “我不在的时候,可以带几队轻骑,多出去找北戎人练练兵,其他的都不必太上心,守好武库,等我回来。”
  领兵抵达燕州仓原之时,程曜灵与段檀得到消息,北戎退后,东翎独木难支,没法趁火打劫,没坚持多久也退了。
  东翎这一退,鄢王就能腾出手来逐鹿中原。
  如今中原大乱,杨皇后、杨弈、飞雪盟、穆王、定王、益王六方混战,程曜灵和鄢王再入局要分一杯羹,就只会更乱。
  十一月初,金府这个常年无雪之地,天降奇雪,杨皇后诞下男婴,出生即为太子,天下震动。
  程曜灵还未出燕州,得知此事,攥紧拳头,神色吓得探子不敢张嘴,她沉默良久终于发觉不对,稳了稳心神,让探子继续说。
  探子说是太子降生那日,金府初雪,天降祥瑞。
  彼时飞雪盟主力流窜到明州已三月有余,他们人数虽多,却大都是字也不识几个的百姓,没什么深谋远虑,粮草军械向来短缺,内部松散,也常有冲突,所以最后勉强达成共识,想让朝廷将他们招安,要一个功名权位。
  但杨皇后有意以其为磨刀石,制衡驯化慕容栩与金府本土势力,于是一直不允,态度坚决,认定飞雪盟皆为反贼,让慕容栩和金府军轮流出战剿贼,放任两方争赏抢功、互相算计、内斗拖后腿。
  三个月,她是磨出了两条遂她心意的忠犬,飞雪盟中人却尽皆绝望,濒临崩溃,于她生产之际,尽起兵戈,真认了反贼之名,要鱼死网破,做最后一搏。
  此等危局,正兴帝做不了主,也没人敢去打搅临盆中的杨皇后,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慕容栩甚至做好了私自出击的准备。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此时长宁公主竟站了出来,要以段氏皇族之名,孤身出使敌营,说服飞雪盟罢战。
  当初帝后至金府,长宁公主没多久也投奔了去,一直默不作声,安静得仿佛她不存在,可这会儿飞雪盟大敌当前,事急从权,长宁公主作为除帝后外身份最高之人,是唯一有资格出面应对、并能抗下所有后果的决策者。
  慕容栩等人起初并没指望长宁公主真能退敌,只是想着让她拖一拖时间,最好能拖到杨皇后平安生产,神智清醒。
  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长宁公主孤身入敌营,不知怎么说服了飞雪盟大部分头领,与飞雪盟盟主闭帐对坐,单独长谈后,盟主竟召集飞雪盟三万盟众,于高台之上,跪向了长宁公主。
  老盟主声嘶力竭,涕泪横流,说愿以一死洗刷飞雪盟此前所有罪孽,只求朝廷接纳、公主庇佑,最终当着众人的面,自刎身亡。
  据传盟主死后,三万人的哀哭声使得天地变色,长宁公主见状,跪在了盟主的尸体旁,对盟主结结实实叩了个响头后,脸上血泪横流,望着众人高声宣示:
  “今日这一跪,不跪天,不跪地,只跪我大央愧对多年的子民。”
  大雪顷刻间纷扬而下,三万人口中呼嚎着的老盟主名号,渐渐变成了“求长宁公主庇佑。”
  自此,飞雪盟过了明路,洗雪了反贼之名,也被长宁公主纳入囊中,成为长宁公主的死忠。
  举世轰动,金府这场初雪之后被传得神乎其神,民间有了个说法:“瑞雪降,圣人出。”
  飞雪盟众人自然认为这说的是长宁公主,但太子也于初雪之日降世,杨皇后能理事后,遣人干预,后来这“圣人”到底指的是长宁公主还是太子,就有些说不清了。
  程曜灵听完所有,垂下头掐了掐眉心,神情不甚明朗。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一路她都在默默祈祷,希望杨皇后能平安生下一个女儿,那无论多难,她都会愿意扶杨皇后和小公主上位。
  偏偏事与愿违,杨皇后生下一个男孩儿,顺理成章成为太子,拥有了继承整个旧天下的资格。
  她与杨之华,又不同路了。
  程曜灵脑中止不住地刺痛,像有一万根针同时在扎,那日不顾一切撞笼自戕留下的后遗症席卷颅内。
  段檀屏退了其他人,用之前从大夫处学来的手法,为程曜灵轻揉太阳穴,想减轻她的难受。
  不久后,程曜灵满额虚汗,唇色苍白,却抬起眼,目光坚定,毅然开口:
  “不去明州了,改道,过钊关,直抵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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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天下大势,瞬息万变——
  第107章
  行军至钊关时,夜间军队驻扎休憩,程曜灵趁段檀熟睡,秘密出营,策马奔袭五十余里,到路旁客栈拜访了孟萱。
  孟萱开门见到她这位深夜访客也是一惊,往程曜灵身后看了看,没见到段檀,顿时急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没在一起?还是王爷他出了什么事?!”
  程曜灵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温声道:“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段司年他无碍,我这次一个人过来,是有些事想问问孟姨。”
  听到程曜灵的解释,孟萱神色松缓下来,猜测道:“是关于王爷的事吗?”
  程曜灵点点头:“咱们进去说。”
  二人到了孟萱的卧房长谈。
  程曜灵想问的,是关于段檀手臂上那道伤的事。
  “那道伤口重重旧疤叠着新伤,显然是他自己动的手,对吗?”
  孟萱长叹一声,神色无比伤怀:“公主何必非要问得那么清楚呢?王爷他定然不想你知道的。”
  程曜灵得到答案,深深闭目,缓了许久x才低声道:“就是因为他回避此事,我才专程来问您的。”
  “我想知道,他这样自伤,有多久了?”
  “公主话里的意思,难道是王爷他又……”孟萱历尽沧桑的脸上,流露出长辈深切的悲伤和哀痛。
  “嗯。”程曜灵俯身,手肘撑在大腿上,把脸严严实实埋进双手里,闷声道:
  “在沧州的时候,我们发生了些冲突后,晚上他屏退所有人,又割开了那道疤,还把自己泡进浴桶里,如果……如果不是我发现得及时……”
  她没能再说下去,孟萱也懂了她的意思,眼中浮现出些许水光,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道:“王爷自伤……应该是四年前他听到你死讯的时候,就开始了。”
  “原本我对此也并不知晓,是去年年末,他在客栈养伤的时候,有天深夜,我偶然路过他房门口,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竟然传来了血腥气。”
  “我吓得魂飞魄散,怕是出了事,立刻找出钥匙开了门,门里的场景,我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那晚寒风凛冽,月光亮得渗人,段檀就倚在大开的窗前,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寝衣,微微垂着头,半张脸隐入黑暗里,目光漠然,面无表情地看自己小臂上正往下淌血的狰狞伤口。
  他另一只手,还紧攥着刃尖泛出血色的匕首。
  血珠嘀嗒下落的清晰声音中,孟萱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段檀才突然发现似的抬眼。
  彼时孟萱眼里的泪汹涌而出,不敢走近,也不敢碰他,捂住心口踉跄着退了两步,泣不成声:“你母亲、你母亲要是见到你如此,该有多难过……该有多心疼……”
  段檀垂下眼睛,手指微微动了动,却依旧沉默。
  之后孟萱执意给他上药包扎,他也一直不曾言语,只在最后低低吐出两个字:“抱歉。”
  但后来段檀再见到她,却如同这件事没发生过一般,孟萱有时候都疑心那晚看到的是否真实,或许只是她的一场梦。
  直到今年年初的一天,段檀白日里得到京中情报,照常与手下谋划,但夜里孟萱又在他房间附近嗅到了血腥气。
  是混在浓重酒气里的,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只是孟萱经过上回的事,格外留心,所以才捕捉到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味儿。
  这次她推开房门见到段檀时,段檀脚下浇了一地的酒,人却很清醒,倚在窗前半低着头,目光清明,看着自己的血滴滴坠落,与上回一般无二。
  “你还在病中,大夫嘱咐过不能饮酒……”孟萱甚至不知该怎么劝了,搬出大夫来压人。
  段檀见到她,轻轻叹了声,收起胳膊,道:“我并未饮酒。”
  “那这些酒是……”
  “不想给你添麻烦。”
  段檀的意思,是想用酒味儿掩盖血腥气,只是没想到孟萱如此上心,这也找了来。
  孟萱闻言既哀且怒,声音颤抖,几乎是语无伦次道:“你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糟践自己?!”
  “你是死过一回的人,好不容易活过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仰赖着你,想要你好好活着,你却如此自毁……你、你……”
  她说不下去了,段檀默然片刻,自己给自己把伤口包扎好,不知怎的,又自嘲一笑,另一只手狠狠摁了把伤处,直到看见血渗出绷带,声音极低地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