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墙角边传来窸窸窣窣小鼠偷食的声音,声音结束得很快,继而变成脚尖陷进绒毯里的响动。
  最后身旁一陷——他的新娘子饱餐一顿,躺下来了。
  兰辞多年在邱将军的严格教导下,养成睡前一定要用猪鬃骨刷漱牙的习惯。
  春杏含着一口点心屑,就这么躺下了。
  兰辞心里正替她难受,忽然感觉旁边人身体僵住了,接着西子捧心一般,两手抱住胸口。
  春杏猛塞了两个油煎干果子,一口水没喝,前面的都咽下了。
  最后一口是在跑跳中往下吞的,梗在心口处,半天都没下去,噎得她翻白眼。
  兰辞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他猜春杏是宁死也不想他醒来的。
  但总不能看着大活人噎死在面前。
  春杏正在用力吞咽,忽然感觉后背被大掌托住,接着一股清凉的液体涌入唇齿之间,卡在喉咙间的异物瞬间土崩瓦解。
  新鲜的空气回流,春杏大口呼吸,感觉终于活过来了。她一睁开眼,便对上兰辞神情复杂的眸子。
  他一手抱着她,一手端着桌上的白瓷茶碗,给她喂水。
  冰凉的茶水顺着春杏的唇角流下,打湿了单薄的衣襟,几缕碎发黏在纤细的脖子上,身体微微发颤。在无意识间,一对胳膊软软搭在他肩上。
  春杏只觉得覆住后背的手,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单衫传来,她回过神,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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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章重写了一下,辛苦大家重看一下[星星眼]
  第17章 压抑
  兰辞十分坦然地松开手,自己想起来,施施然走到案前,放回茶水。
  春杏落进软衾中,又听他道:“让人进来给你换身衣裳。”
  见春杏没有拒绝,他高声道:“来人。”
  雀儿正抱着话本子在耳房嗑瓜子,她没想到x这么快。
  探头探脑从耳房出来:“来了姑爷,要用水吗?热水温着呢。”
  兰辞一顿:“不用。带一套你家娘子的干净亵衣进来。”
  春杏没有听清两人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还不如饿死。
  饿死算了!
  她这辈子就翻过两次船,一次是拦辇拦错人,另一次就是现在,新婚之夜偷吃荷花酥差点噎死。
  全都让兰辞撞见了。
  雀儿进来时,发现春杏两眼无神地躺在床上,并不像发生过什么的样子,吃惊道:“娘子怎么了?”
  春杏浑身无力地坐起来:“世子呢?”
  雀儿道:“姑爷说去外面再洗个澡。娘子要洗洗吗?”
  春杏将衣裳换好,莫名其妙地:“拆头发的时候,不是洗过了吗。”
  雀儿没说话,怀里抱着娘子换下的衣裳,发现上面只有一点点水迹,床铺也干净整洁。
  “哦,”雀儿欲言又止:“好吧。”
  这回换上的衣裳都是正常的,春杏缩在里面等着兰辞回来,很快想好了逻辑严密的说辞,打算到时候挽回一点尊严。
  但兰辞迟迟未归,春杏抱着枕头,浑身紧绷。她将要说的话在心里反复顺过,还配合着想象兰辞的反应与表情,用以缓解片刻之后的紧张。重复了好几遍,感觉十拿九稳了,心情才缓和些。
  但是兰辞很久都没回来。
  等到更深露重,他披着外衫推开门,春杏已经睡着了。
  她紧紧攥着被角,呈蜷缩的姿态躲在床角,额头上出了点汗,整个人都黏糊糊的。
  兰辞吹了灯,在隔壁偏房睡下了。
  第二日,照例新妇是要早起为新婚夫君更衣,接着去婆母处行拜礼,再由婆母带着,见过家中其他亲人。
  春杏一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她住的这件院子,主房有三间,是给主人和将来的未成年子女住的。再外一间耳房,给值守的女使小厮们睡。
  春杏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心虚地坐起来,她没看见兰辞。
  耳房的女使听见动静,徐徐进来,是个生面孔。见春杏迷茫看她,她解释道:“夫人,奴叫白满月。雀儿姐姐方才休息去了,换了奴来伺候。”
  春杏轻轻点头:“世子呢?”
  “郡王说世子刚封了官,要他去侍卫司里露个脸,再回来休沐。”女使道:“世子惯不喜欢人伺候,他嘱咐奴不要惊动您,等到了时辰,喊您起来去给婆母行个礼便好。”
  她看看外面:“时候刚好的。”说罢便过来,扶春杏起身穿衣。
  春杏被她摆弄着穿了件杏色香云纱里衣,外套林檎花色珍珠滚边褙子。她心里琢磨着白满月的身份:“我就叫你小月吧。你姓白,认得小满吗?”
  小月道:“奴是小满的亲姐姐。”
  这便是兰辞留下照应的自己人了,春杏心里有了数:“我就说你们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两人边说边走。春杏发现循王府中布局,与将军府那样贯通进出的不一样,多是单独的小院儿。
  内院与外院,也有一道围墙隔开,中间以小门打通。
  路过一扇通往外院的小门时,她好奇去看,发现外面忙碌的几个女使,衣着与小月不同。
  小月看出春杏疑惑:“外院的女使小厮们,只在外院做活儿,平时不让进内院的,以衣色区分。”
  春杏听说过,富贵人家的下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这点在将军府还不甚明显。
  走到一处格外雅致的独门小院,两个年轻的女使穿着孔雀蓝色绣金半臂,已经在垂花门外等着了。
  小月行了蹲礼,对打前头的一个女子道:“翠竹阿姐早,夫人来给王妃行拜礼了。”
  翠竹笑盈盈道:“还请夫人稍等,奴家这就去通报。”
  春杏与小月对视一眼。
  两人显然都做好了要吃王妃下马威的准备了。
  这王妃的小院,名叫藻秾苑。
  门下与正堂一般,做了青砖配花石的涩浪,取平步青云之意。左侧一棵垂柳,下摆一口与地面同色的青石莲花纹水缸,两尾锦鲤在内,与莲叶水草嬉戏。
  春杏弯下腰看小鱼:“小月,这鱼是如何养活的?将军府的鱼,总是养不到几日便翻了肚子。”
  “奴没养过鱼,奴是几个月前世子回来之后,和弟弟一起从鄂州回来的。”小月摇头:“不过常听府里管事说,要去采买锦鲤之类,大抵也不好养吧。”
  春杏怪道:“听你口音,以为你是汴梁人。”
  小月点头:“娘子好耳力,我小时候在汴梁长大。”
  从汴梁到鄂州,再回到临安。这动线,几乎与兰辞一致。
  若猜得不错,小月恐怕从小就与兰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从小跟着世子长大?”对于那天夜里,兰辞醉酒在京郊坟茔,她一直有疑惑,又不敢贸然询问。小月或许知道什么。
  小月以为夫人误会了,神色有些慌张:“也不算,奴是大周禁军背嵬军武官后人,后来世子去鄂州带着弟弟小满,他不放心我,将我也接过去……我在军营练武,功夫不比小满差,需要护卫女眷时,将军用得着我。”
  她摆摆手:“我其实……都不怎么有机会见世子的。”
  春杏觉得好笑,这姑娘看着机灵,其实也是实诚人。
  刚要多聊几句,方才的翠竹却出来笑道:“抱歉,夫人久等了,王妃懒起,方才梳洗,不方便见人,请夫人随我来。”
  比想象中快,春杏随他们进了门。
  这小院与春杏住处类似,却略大一些。入了垂花门是一道单独的抄手游廊,尽头是个鹅蛋形月洞门,门边移步换景,是太湖花石堆砌的假山,门上则悠悠垂下几株紫藤萝,细瘦伶仃十分袅娜。
  入了正院,穿堂风便卷着浓郁的鹅梨香扑面而来,院中高低错落地摆着形态奇诡的盆景,当中是组汉白玉镂雕石桌凳。
  面对厢房正中,摆着一架紫檀绢丝屏风,绢面米白色,绣着水红、雪青、月白等各式样的浅色小花,望去不染轩尘。
  翠竹带春杏绕过屏风,便隔着纱幔,看见郡王妃坐在厢房左侧的小榻上。
  她也不过三十来岁,身着薄衫,珠圆玉润。她歪在榻上,正喝一杯茶,两侧各站了一名女使,见春杏进来,都望着她。
  春杏在纱幔外驻步,行了大礼:“母亲,儿媳来给您请安。”
  郡王妃见了,点一点头,示意她起来。
  翠竹给春杏搬来一把胡桃木鼓墩,让她坐在纱幔外。
  郡王妃没再说话,春杏亦不言语。偌大的厢房内鸦雀无声,只有王妃偶尔端着青瓷茶碗与茶托碰撞的轻响。
  窗户半开着,光线很差,鸟兽博山炉中烟雾袅袅,满室是压抑而浓重的味道。
  春杏环顾四周,房内奢华远甚房外,外头只是雅致。内里说是纸醉金迷也不为过。厢房内约有五间屋子,都以雕梁画栋的博古架或整块楠木屏风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