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过了热水,的确舒服多了。
  春杏缩回拉着的半截纱帐里,打算解开小衣,将胸腹也擦擦。
  她偷偷去看兰辞,他搬掉了小榻中间的几,抱着一把带鞘的手刀,和衣横躺,眼睛闭得紧紧的。
  应当是累坏了,这么快就睡了。
  春杏挪到靠墙的位置,背对着他,慢慢拉开小衣的系带。藕荷色小衣被汗浸湿了,脱下来沉沉的。她小声舒服地叹了口气,再慢慢挪到床边,打算去够挂在桶边拧干的手巾。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接着雀儿推门:“娘子,大夫留了份安神茶,说药抓来熬之前应应急,我已经泡好放温了,您现在喝吗?”
  兰辞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睡着了。
  被声音惊醒,他一睁眼,就对上对面青色纱帐里,一只雪白的胳膊盟地缩回去。
  他半梦半醒,看见纱帐内的女子,欲盖弥彰地拢着什么都遮不住的单薄外衫,动作惊慌失措好像一只小鹿。
  兰辞喉结微动,放下刀,站起来道:“给我吧。”
  他走过去开门,又阖上,端着安神茶转过身,发现春杏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衣又穿上了。
  他觉得好笑,故意佯装不知情,端着茶走过去,撩开纱帐问:“先喝吗?”
  纱帐内充斥着少女的馨香,只是慌乱中,她半截外衫没来及拉上,圆润纤细的肩头还漏在外面。
  她懵懵懂懂看他,一时失语地微张着檀口。
  兰辞对上她的眼,立刻为自己的恶劣感到愧疚。他松开手,青纱帐落下,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忙,茶放在一边了。”
  春杏刚受惊吓,只能嗯了一声缩回去。
  外面传来翻找物件的声音,没过去太久,兰辞又过来,将一包东西丢过来。
  她打开一看,是从里到外的一身新衣裳。
  这回他善解人意了许多,去侧间的榻上睡了。
  春杏擦完身子,又换好衣裳,探头看了一眼。
  榻在一重棂条花纹的紫檀木格子门后面,不下床,什么也看不见。
  她便赤足踩在绣鞋上,借着喝茶的时候,往那边看。
  格子挡住他的脸,只能看见脖子以下,衣襟露出的一小截锁骨。接着是黑革带束住的腰。
  春杏将安神茶一股脑饮下,躺回去睡觉。
  两个人竟然都睡得很香,一觉到了外院的小厮提着食盒来推门,有了动静,才双双醒来。
  兰辞捏着太阳穴起来,见春杏坐在床边乖巧地看着他,显然也是刚醒。许是安神茶起了效,她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见他走来,她也站起来,对外面道:“雀儿,用午膳吧。”
  循王府送来的膳食,都是很讲究排场的,雀儿带着三个人进x来。很快,房内的桌子上摆了十几道热腾腾的菜品。
  自从上次偷吃被发现,春杏对于在兰辞面前吃饭,就有一种难言的羞耻感。
  吃多了,坐实粗鄙贪吃的形象。吃少了,又显得做作。
  循王府的碟子和碗,都只有将军府中的一半大,春杏正在纠结吃完一碗要不要盛,兰辞已经将她的碗拿过来,自己动手给两人都盛上满满的晶莹白米饭。
  雀儿眉开眼笑地看了两人一眼,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春杏算是知道了,她这点小心思,兰辞都是看破不说破。
  她接过碗,清了清嗓子:“世子可是听说我被立夏的事吓得发热了。其实是个误会。”
  兰辞给她夹了块鲍罗酥,没有说话。
  虽说她神态真诚,兰辞却觉得她在说谎,且没想透原因。总不能是怕他担心吧?
  春杏吞吞吐吐道:“我是……那日醒来便有些热,一直没好。今早已经让大夫写了方子,吃了药就好了。”
  兰辞大脑空白了片刻,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自在:“抱歉。是我没几时察觉,女儿家……”
  春杏连连摇头:“没关系的,我睡一睡便好了。”
  等用了膳,兰辞走了。春杏反倒睡不着了。
  小月早就回来了,等兰辞走了,老老实实进来负荆请罪:“夫人,小满说我做得不对。”
  春杏心里说不怨她是不可能的。但她是兰辞的人。
  她披上衣衫拉她起来:“你是好心,性子也直,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想了想又道:“我骗世子说前几日没休息好,他已经信了。你这回可要替我保密。”
  这不是小月想要的答案。她不解地看着春杏:“为什么?我护过许多贵女,以为自己参透一些男女之情,女眷们收了惊吓,应当向郎君撒撒娇,感情方能更甚啊。”
  “我和她们不一样的,”春杏想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我其实很害怕,变成于他‘无用’的人。”
  小月没有想到,这说法与小满不谋而合。她想,或许真是自己想错了。
  第二日兰辞又回来用了午膳。
  春杏提前让小厨房准备了几道他喜欢的西北菜,厨娘是南方人,做得还是偏淡了,面食也不够地道。
  但春杏还是看得出来,他是很受用的。
  兰辞人走了,小月正好当值,看见春杏一边打喷嚏一边坐在案前写字,她过去一看,发现春杏在写用膳时候,从兰辞那里问出来的口味和习惯。
  小月心里自责极了,要是她不去多事,夫人就能好好休息几日了。如今并没有觉得世子回来看夫人,令她有多么高兴。两个人都受累。
  春杏确实很乐观的,兰辞不喜欢她,没关系。她就当不知道,也当自己不喜欢他。
  她毕竟欠了人情又收了钱财,总得尽一个下属的本分。
  这么想心态就平和了许多,第三日兰辞回来用午膳时,给她从行宫带了一个御赐小铃铛,挂在帐幔的钩子上:“我明日就不用去行宫了,夜里回来的晚,你先睡。”
  这铃铛不知什么材质,做得很精致,春杏拨弄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像在人心上挠痒痒。
  她躺下来看着铃铛,很沉地一觉睡到了下午。
  小医侍已经在外面等着喝茶了,她带来了胡凌云的信。
  春杏接过来:“先生怎么没来?”
  小医侍害羞一笑:“我师父今日出诊了,他说你明日就该换方子了。胡解元刚好来,我想着干脆把药和信给你一起送来。”
  春杏略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小医侍,莫不是看上她家那个傻哥哥了吧?
  拿到信,酸苦的汤药都没那么难以入口了,春杏将信读完,里面言简意赅地说清楚了整个循王府姻亲关系的来龙去脉。
  这事还得从上上一辈说起。
  兰太师的母亲钱氏,从儿子小时便有意撮合他与自己亲侄女小钱氏,两人青梅竹马,大了便由家人做主下了定。
  后来不巧钱夫人娘家犯了错,为了兰太师的前程,逼他悔婚另娶了一位皇室宗亲郡主的嫡长女为妻,这人便是兰辞的生母。
  但与兰辞生母成婚时,被兰太师养作外室的小钱氏已经有了身孕。兰辞已对兰太师倾慕,只能顾全大局,同意纳她为妾室。而这位小钱氏,就是如今的兰循郡王妃。
  春杏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药。
  这些家务事,她一直没有直接问兰辞,就是因为担心答案难以启齿。
  郡王妃既然是续弦,为何会有一个比兰辞还大的儿子?原来这两人早就暗度陈仓了啊。
  后来衣冠南渡,兰辞的外婆不幸死去,那一支的亲王皇子也死绝了,后继无人,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外姓子侄。官家虽然为此封了兰辞做世子,但到底也是空有名头的没落下来了。
  反观钱家在江南一脉的宗族声名鹊起,靠泉州和广州的海贸积累了深厚的财富。子弟亦开始进入朝中为官。
  钱氏地位水涨船高,便想抬侄女作平妻。也就差不多这时候,兰辞生母病故,兰辞则被送到荆湖一带军营中历练。
  如今江南几大豪绅,是官家最大的支持者,钱氏宗族,则是与兰太师血脉相连。
  兰辞身份之尴尬,可想而知。
  但毕竟是官家亲封的世子,舅舅家中满门忠烈,又自有军功傍身,官家面上器重,兰太师也待他很好。
  小医侍在一旁看她,感慨道:“胡解元字写得真好看啊。”
  春杏留了个心眼,朝她挥挥手:“我来这里有段时日了,对府里的人都不熟悉,整天担心哪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人。所以给兄长去了封信,让他给我透个底,他还真就知道了。你看看,这也太离奇了。”
  小医侍凑过来看,赞叹道:“话本子写得也没这么有意思啊。”
  春杏看她读完了,抬手便将信在博山炉里点了。
  小医侍道:“世子尚且如此,胡娘子想必处境也不会很好吧。”
  春杏觉得她是有见解的,便问道:“倘若是岁岁处在我的位置,会如何做?”
  小医侍略一思索道:“只能熬下去,我听师父提过,兰太师身子也不算很好。或许你可以同世子离开京师,避开纷乱。等兰太师故去,世子袭爵再回来。到时候成了家主,和钱氏一族就好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