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她想象了在临安的生活,可能也不差。只不过人总是有惰性的,现在就很好了。
  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好了,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回去,”春杏嫌兄长碍眼,敷衍道:“你走吧,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把胡凌云赶走,春杏回来时,兰辞已经换好里衣,披着一件米灰色半袖外袍,眉眼安静地看着她。片刻之前那些激烈的情绪好像都消失了。
  他洗得很匆忙,生怕春杏等得不耐烦。
  春杏和他对视了片刻:“你听到哪一句了?”
  兰辞面色铁青:“听到你和胡凌云在商量怎么把我弄走。”
  第98章 结局(下)
  他苍白脆弱的模样,春杏猝不及防心头一动。
  “我见过吴都知了,他把事情原委都告诉我了,”春杏蹲下来,仰着头看他:“谢谢你留他一命。”
  她手指挨上他腰腹,回忆旧伤的位置。兰辞屏息凝神,任她动作,喉结滚动。
  春杏拨开交叠的布料,看见他腰间原本的暗色疤痕上,又添了一道细长的伤疤,呈粉色,显然愈合不久。
  她倒吸了一口气。
  兰辞这才明白她在干什么:“小伤。”
  春杏为他将衣衫理好,没头没尾地:“赵悯当时拿了你的腰牌给我看,上面都是血。”
  兰辞摸着她鬓边的乌发:“障眼法罢了,别放在心上。”
  春杏鼻腔里泛着酸意,她用力眨眨眼。
  “你听得没错,我和大哥商量怎么让你回去。”春杏拉住他的手:“鹤林,我不需要你报恩,只想你好好活着。这次你来,确认了我就是当年救你的人,然后你打算怎么办?”
  兰辞道:“我会留在你身边,以命相托,衔环以报。”
  春杏见过他的许多模样,现在却觉得他有些陌生。
  她救他这件事,好像成了把柄,被他牢牢抓在手里,又反手扣住他自己的命脉,最后将这柄断人生死的利刃送到她手掌心。
  她说两句重话就像要他命似的,她能劝走他吗?
  晚上兰辞在案前写信,春杏换好了寝衣,夺下他的笔,主动凑上去。
  兰辞呼吸立刻急促起来,捧着她的脸吻上去。
  唇齿纠缠,衣衫都凌乱了,春杏突然道:“鹤林,明早我就送你走吧。”
  兰辞捉住她手腕:“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下。”
  春杏吓唬他:“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就是陷那些信任你的人于不义。”
  兰辞闻言面色不善地将她抱起来,压在案上,哼笑道:“自古恩义两难全,我选恩。”
  春杏有些生气,撇下嘴,仰着头无言地看他。
  两相对峙,总是兰辞败下阵来,他松开手:“别这么看我,你这个没心肝的女人。”
  春杏撑着胳膊坐起来:“鹤林,我是坏女人,但你不是。那天晚上,所有的事我都记得,你知我不愿意,绝不忤逆我的意愿,你还记得吗?”
  兰辞茫然看她。
  春杏道:“我和辛铎中了成对的蛊毒,那蛊毒制作初衷,便是让男女生出情愫,故而有种特性:从中蛊之处到解蛊之后,虽然看似人断断续续的昏睡,但所有的记忆都保留着。”
  皓腕勾住他的脖子,她柔声道:“我记得你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你忍着心思裂肺的痛,抱着我去找辛铎,也记得你用自己的血养蛊虫。”
  兰辞望着她身后的虚空,发觉这一路心中筑起的高墙都像个笑话,他在她面前始终只能是个束手就擒的猎物。
  她的x手腕像能左右他的呼吸,他听见她说:“别让我失望,鹤林,回去吧,做个好皇帝。”
  他听见自己轻声笑着答应了。
  且获得了她许诺的奖励:“我以后一定去临安看你。”
  以后是多久。
  又骗他。
  早上天没亮,春杏就醒了。她摸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丧气只持续了片刻,她开始计划一整天的行程。
  早上同岁岁一起吃早茶,下午约了转运使夫人和她女儿,对方似乎有意请春杏为她女儿物色一名汉人小郎君。
  晚上有夜市。
  再过几日,董娘子赶海回来,说不定会捉一只硕大的海盘车送她。
  她要把它晒干了挂起来。
  她在这里,日日都过得惬意快乐。
  这么想着,她又缩回去睡了。
  睡梦中兰辞泪水涟涟,质问她,又是重复那句“你这没心肝的坏女人”。
  春杏嘴上笑他骂人都想不出词儿来,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她不是难受兰辞质问她,是心疼他的那种难受。
  翻身的时候她碰到了床边衣架上的东西,熟悉触感让她立刻醒来。
  将东西扯过来,她撩开床帐,认出那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荷包。
  荷包里的东西都还在,甚至那张已经泡烂的落款也在。
  被赵悯殉葬昏迷后,再醒来,荷包就没再见,她只当是丢了。
  春杏披衣起身,守夜的女使以为她要用早茶了:“二娘子今个早上想吃什么?”
  春杏摇头:“侯爷呢?”
  女使道:“侯爷被白虞候送走了,走了有一会儿了。”
  春杏站在门边,想着他昨晚憋屈又听话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扭头去看床边的衣架,上面还挂着他的发带。
  她意识到这荷包近来一直带在他身边,是他落下的。
  也许是故意落下的。
  女使见二娘子推门出去,赶紧抱着披风追上去,天色还不够亮,灰蒙蒙的晨光中,一阵风吹来,裹挟着细碎的花瓣,可惜气味并不香。
  春杏捏着荷包坐在院子里,想兰辞大概已经出了城。
  过不了几日便能回到临安。
  临安有什么呢。
  那里有她的大肥猫楚楚和小骡子,她的小妹胡宝络和林娘子,有雀儿杨娘子和沈风陵,不知有没有榻的老宅子,三天三夜都逛不完的繁华夜景。
  还有可以放纸船,求来年风调雨顺、仓廪丰足的西湖。
  吧嗒。
  冰凉的液体落在她手背上,女使大惊失色:“二娘子,你怎么哭了?”
  春杏懵懂地抹掉眼泪。
  她哭了吗。
  随着院子里的惊呼声,小院的门被推开,兰辞远远看着春杏。
  她捏着荷包,发髻乱蓬蓬地,披着衣服哭得眼睛红红。
  他眸底的急切渐渐转为疼惜,长睫垂下,掩住了汹涌澎湃的情绪。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那一瞬他突然明了她一直以来的拒绝。那不是拒绝,是畏惧。
  他感觉到现在坐在他面前人,是那个孤零零住在循王府的祝鸣漪,他脑中走马灯一般想起她临走前每一个情绪起伏的瞬间。
  想起她在深夜,指着空无一物的天,告诉他自己看见了杏花树——那是她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也想起她那时问过最剐他心的那句“如果你娶得是祝知微,也会喜欢她吗”——那是她曾渴望得到他独一无二的爱。
  荷包落在地上,春杏脚下失重,感觉被抱起来。压抑的泣声在她耳边响起,又很快消失。
  春杏回过神来,捧着兰辞的脸:“你不是走了吗?”
  “我原本是想做个样子,偷偷多留在你身边几日。若当真能看到你过得逍遥自在再说。”兰辞用指腹抹掉她的泪:“可刚走了不出半个时辰,便看见你捧着我的东西暗自垂泪。这叫我怎么走。”
  春杏知道解释不清楚了:“我不是哭你走了啊!况且荷包是我自己的东西。”
  “好,是我的错,我忤逆了恩公,你定要严惩我,”兰辞温言软语道:“你想娘了,是吗?我带你回去看她。小妹个子长得好快,已经这么高了,林娘子在临安有了林娘娘的美名,人人都说她是活菩萨。还有小猫,已经胖成了球,不给它多吃,还要挠我。需等你这个正主回去管束。”
  他见春杏显然有些心动,咬咬牙道:“你在那边住够了,也可以回来见你大哥和董娘子。”
  “真的么?”春杏道:“你会放我走?”
  “只要你能答应,不永远离开我,”兰辞允诺:“我可以短暂忍耐所有的痴嗔欲念。”
  他轻吻她额头:“杏娘,我的命是你救的。”
  *
  从海州来了位李将军,奉昭武侯之命,前来接应支援辛铎。水师的船队停靠在青州湾。
  有一队精锐福船南下,对外只说是运送货物。
  望着远去的船只,胡凌云站在渡口的望火楼上,叉腰气道:“我还真以为他是什么计划都没有,冲动跑过来的呢,原来李将军早就计划要来了。害得我妹妹也被骗走了!”
  辛铎斜眼看他:“别招笑了老光棍,你那个泼辣的妹妹,是能被人骗走的那种人吗?她是自己愿意的。”
  这道理胡凌云也懂,就是嘴上唠叨几句。他朝那处又看了一眼,随随辛铎一起下来,回官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