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抽出被底洁白如新的元帕后,凝春瞪了眼李青壑,方转身复命——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娶她家主子,却又强行搂着主子不放,真是无礼好色的狂悖之徒!
  凝春将元帕交给严问晴的时候,李青壑臊眉耷眼地走出来。
  他飞快抬眸扫了眼严问晴,又低下头,将手中发钗双手捧起,递还给严问晴。
  严问晴接过发钗。
  就在李青壑收手的时候,严问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撸起他宽松的衣袖,持发钗往他小臂内侧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嘶……”
  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严问晴拿元帕往伤口处抹,白帕子上多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李青壑敢怒不敢言,低眉顺眼的任她施为。
  伪造落红后,严问晴将元帕揉皱成一团,连同沾血的发钗塞到李青壑怀中。
  李青壑看着严问晴一言不发转身走人,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扯坏后丢到一旁的破布娃娃,小臂上的伤口还一阵一阵的疼呢。
  但是……
  手腕上还残留着严问晴刚刚抓住时柔软温暖的触感。
  于是还在冒血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他把元帕丢到一旁,却擦去发钗上的血迹,将它细致摆放回妆奁里,而后轻车熟路找出疗愈的药物,利落包扎好伤处,一抬头,发现严问晴就站在门口,稍侧身看向自己。
  李青壑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的心头软肉。
  她在等我。
  虽然她很生气,但她依然愿意等我。
  ——他也不用脑子想一想,新婚第二日敬茶,新妇能丢下新郎自去寻公婆吗?
  但李小爷不管。
  李小爷这会儿正美滋滋甜津津呢。
  他麻溜地披上外衣、系好系带,并快步走到严问晴身侧,脸上的傻笑毫不遮掩,早将什么“假成亲”、“坚决不娶严娘子”的豪言壮语忘得一干二净。
  严问晴仰头看他,眸光微动。
  “蹲下来些。”
  李青壑不明所以,但在严问晴专注的目光、温柔的吩咐下,什么都乖乖照做。
  玉簪从发丝里抽出,本就松散的发髻解开,长发落在肩头。
  纤纤玉指拢住他的头发,仔细梳理一番后,灵巧地绾起。
  院子里竹茵和凝春说着话,眼神却在往这边瞟,栖云院中来来往往的仆从看到这一幕都暗自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李家的仆役谁也不知道,这对不熟的新婚夫妇刚刚还在房里闹出龃龉。
  李青壑对周遭数不清的目光浑然不觉。
  他只听见严问晴轻声道:“你方才吓到我了。”
  李青壑急于解释,但他又无可抵赖,嗓子眼里像是堵着块推不开的大石头,恨不得回到一刻钟前,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自己揪起来狠揍一通。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突然的事。”
  李青壑连连点头。
  冰凉的发簪近乎贴着头皮擦过,缓慢而又坚决,没有一丝停顿,玉制的死物带来些许叫人感到危险的战栗。
  他抬头,只见柔和的凝视。
  绾得有点紧,发根生疼。
  但严问晴的指腹时不时擦过他的鬓角,咫尺之距的皓白手腕散发出温暖的甜香,注意全被牵引走,顾不得头皮疼。
  “你用的什么香?”
  李青壑一问这个,严问晴就想起那枚藏在床顶上的香囊,三分温柔冷了瞬间。
  “我今日未曾用香。”
  李青壑恍然大悟:“那这就是所谓的女子香了?”
  严问晴彻底撂下脸。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李青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蠢话,忙要追上去,猛的起身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凝春与竹茵一个跑去追严问晴,一个跑来扶李青壑。
  那些会叫人失去理智的情绪,严问晴总能及时疏解干净,等李青壑追上她时,她只摆出淡漠的神情,以示自己尚在生气。
  李青壑递给她一块油纸包的麦饼。
  “你昨儿没吃什么东西,先来块麦饼填填肚子。”
  新婚翌日,向公婆敬茶后新妇同婆家人一道用早食,这是安平县的传统。
  严问晴昨日只吃了几块点心,此时腹内空空,全靠她端得住架子,寻常人看不出她五脏庙里正大闹天宫。
  这一根筋的臭小子能瞧出来真是稀奇。
  严问晴接过麦饼,受下李青壑的好意后待他的颜色也好了几分。
  李青壑见她启唇咬下一小块饼,隐约可见贝齿,细细咀嚼时点着口脂的红唇轻轻抿动,他莫名感到口干舌燥,忙别过头去喋喋不休:“我最喜欢吃这口麦饼,栖云院的小厨房每早备着。这是刚从铁镬里拿出来的,烤得两面金黄外酥里嫩,尚且温热,一咬开里边的糖汁都流了出来……”
  终于把自己说的口齿生津。
  他正说着,就瞧见严问晴忽然捂嘴。
  原是糖汁从缺口处淌出来,严问晴一时不察,险些沾到衣领上。
  真是一语成谶。
  严问晴横眉瞪他,将手中剩下的麦饼塞给李青壑,自接过凝春递来的帕子小心擦拭唇边残留的糖水饼渣。
  李青壑尚且沉浸在那似娇嗔的一眼中,咽了一口唾液,下意识拿着麦饼吃起来。
  等大口咬下,李青壑才反应过来。
  李少爷何时吃过旁人吃剩下的东西?
  可也许是栖云院的小厨房厨艺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了,叫李青壑觉得今日的麦饼要远比以往的好吃,不忍心将其弃置,只好三下五除二啃完。
  而后红着脸窥看严问晴。
  严问晴没什么反应。
  她原以为李青壑这种金玉堆里养出来的纨绔,合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未料得他竟喜欢吃田间地头干活常备的麦饼。
  还是甜口的。
  连吃剩的都舍不得丢。
  严问晴没将李青壑的怪癖放在心上,又听到对方向自己道歉,觉得拿乔到这份上差不多了,遂微微一笑,顺着这个台阶下去,温声表示原谅了李青壑方才关于“女子香”的无心失言。
  得到严问晴的好脸色,李青壑也高兴。
  不过后来,李青壑才明白,一个人若是真的因为在意之人的言行举止恼怒,绝不是一两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达成如此干脆迅速的态度转变。
  只要严问晴愿意,她和李青壑间的相处自是无比和谐。
  二人相与步入正厅,落入众人视线中时,所有的说笑声齐齐一静。
  无他,面前的场景委实养眼。
  晨光洒落,环佩轻摇,女子面容皎如月色,晕染的胭脂点开一片春意,步态从容袅娜,少年修长挺拔,向来步履生风,这会儿刻意收敛了步子与她前后脚进来,含笑的眉眼让本就精致的容貌更添几分年轻人的盎然生机。
  郎才女貌。
  在座李家亲朋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这样一个词儿。
  紧接着想起李青壑的脾气秉性,又不约而同的稍作修改——嗯,女才貌兼得,以及郎貌。
  李青壑这张因惯是嬉皮笑脸早被家里长辈看厌的面孔,能借着严问晴的光在众人心中得到几分由衷的赞美,也幸好他没有读心的本领,否则依他的驴脾气定要作怪。
  而严问晴看得众人满意的神情,便知自己在李氏立足的第一步站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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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新娘敬茶新郎磕,良缘忸怩孽缘至 天塌……
  侍女端来茶碗,严问晴刚从她手中端起一杯枣茶,就听“咚”一声,李青壑已经直挺挺跪下,朝李父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而后拿过严问晴手中的枣茶塞进父亲怀里,又强买强卖般夺过父亲手中丰厚的红包塞到严问晴怀里。
  他朝严问晴使了个眼色。
  但严问晴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捧着公公喝完改口茶才给到儿媳的大红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这还没改口呢。
  李青壑你这是闹哪般呀!
  “叫爹!”李青壑小声提醒她。
  自己都替她把磕头敬茶拿红包的流程走完了,她改个口就行,在这儿磨蹭什么呢?
  严问晴虽未想通李青壑在做什么,但见他神情急切,敬茶的流程已经被他搞成一团乱麻,自己也只能领好她该做的事情,硬着头皮上了。
  她朝李父盈盈一拜,唤了声“父亲”。
  李父喝完茶,因为准备的红包已经被李青壑抢走塞到严问晴手上,他无物可给,只能尴尬地捋了捋短须,笑着说:“好啊,好啊。”
  另一边,李青壑已经拿上另一杯枣茶。
  紧接着又是干脆利落的“咚”、“咚”两声,枣茶被递到杜夫人面前。
  杜夫人平静地抬眼。
  李青壑与她对视一息,泄了气,低声可怜巴巴地求道:“娘,快喝吧,一会儿冷了。”
  杜夫人瞪他一眼,接过茶碗。
  李青壑的目光又往杜夫人头上的珠钗步摇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