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是。”
  “那里面很危险,我替你进去找。”
  沙漠的热风吹拂着,少年的发丝流云般拂过晴空。
  他用神识紧紧盯着季安栀。
  她在警惕。
  她焦急。
  她……心疼他?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他的胸腔便烧起熊熊大火,星火燎原,何况是这火舌,肆意游走他的筋脉,肆虐他的神经。
  但他……
  一瞬间又退缩了。
  他不敢点破。
  他想要确认,想要知道更多。
  “师尊既知道玉佛塔凶险,为何还要进去。”
  “不进去如何拿到根器?不拿到根器如何毁灭世界?”
  “已经当上冥王,不再是孤魂野鬼,为何仍要毁灭世界。”
  季安栀沉默了须臾,眼神躲闪:“当然是为了帮你啊。”
  帮他?
  江允的心瞬间瑟缩了一下。
  原来,是怕他有失,无法渡化三界吗。
  没想到,她将他的目标如此放在心上。
  江允心底又欣喜,却又莫名失落。
  黑夜下,他的气息忽然逼近她,抬手轻轻遮盖住至阳珠亮烈的光:“师尊莫怕,无论如何,我都会渡化这三界。倘若我有朝一日失败了,被魂飞魄散,我定把师尊也带走……”
  季安栀笑了。
  “行啊,我直接在玉佛门脚下挖坟,我们俩一起葬在那处,死之前也要带走一万人献祭。”
  “师尊此话真心?”
  “真心。”季安栀寻思到时候世界毁灭,大家都死一块,都是大通铺,真心到不能再真心了,“我早已做好与你一同赴死的准备。”
  江允呼吸狠狠一窒。
  就连心跳都猛地快了好几拍,像是要冲破桎梏般。
  她是真心的。
  江允用神识细细观察她的每一个举动。
  没有说谎的痕迹。
  她是真心的。
  她竟真做好了与他死在一处的打算。
  她费尽心思当上冥王,有了权利,有了金钱,却可以抛下这一切,与他共存亡。
  江允扪心自问,为何要渡化这世间。
  还不是因为世人皆贪。
  因为一个贪字,万劫不复,同类相残。
  因为一个贪字,他们剖他根器,却还指望他救这三界。
  因为一个贪字,他对这世间无望,立志用极端的方式渡化这一切苦厄。
  可她却早就做好了与他抛弃一切的打算。
  季安栀。
  季安栀。
  季安栀。
  生不得同衾,死却愿与他同穴。
  “季安栀……”他喃喃她的名字,像在念着什么珍宝,他忽然牵起她的手,放在他的颊边,眷恋地轻蹭。
  只是这欣喜之中,洇着挣扎。
  他欲渡这世间,但倘若渡了世间,又如何与她天长地久。
  有她作陪,这渡化当真是他所求吗?
  季安栀觉得很不对劲。
  她伸手拽住他的耳朵:“没大没小,叫师尊。”
  乍一触碰到他的耳廓,手仿佛被烫到,火辣辣的。
  季安栀莫名有些心慌。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脱离掌控。
  她忙转移话题:“快走吧,我们快快去找根器。”
  “好。”
  二人转头便上了路。
  季安栀想要吹冷风多清醒清醒。
  她有种不妙的预感。
  玉佛门四围有结界,二人必须避开结界。
  “师父从前住的禅房有个后门,他为我单独留了结界,让我无论何时何地回到玉佛寺,都可以从那里进入。”
  “好,听你大师父的。”
  江允:……
  二人趁着天黑上路。
  季安栀揣着至阳珠,一路跟着江允。
  她脑子里乱乱的,一方面觉得事情可能不会按照她想的发展,她必须想办法调正,一方面又在为方才在佛塔外看到的东西心有余悸。
  她望着江允颀长孤独的背影,时常有些怔忪。
  方才江允说死不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否在试探她什么?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几日毁灭度迟迟没能再爬升哪怕0.1,也让她有些不安。
  季安栀觉得自己不快乐了!
  江允放慢了脚步:“师尊,你从未与我说过你的事。”
  “我?”季安栀警惕地沉默了一瞬,“我以前就是个普通的牛马啊。”
  “那师尊,你上辈子,究竟死在哪里,告诉我好不好。”
  季安栀目移:“我死在阶梯教室里。”
  江允:……
  “师尊为何口口声声要毁灭世界?”
  江允心情极好,但他想要反复确认。
  季安栀却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又问回来了!
  季安栀有些心虚。
  她恍惚想起与江允的初见,不,不只是初见,与江允有关的所有,其实都是她与系统的约定罢了。
  其实说白了,一开始,她就是利用江允。
  “师尊,你怎么出汗了?”
  她心虚起来这么明显的吗?
  季安栀忙下意识擦汗,却突然想到自己是鬼根本没汗。
  糟糕,被江允算计了。
  少年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多了几分大漠夜晚的冷冽。
  “师尊?”
  季安栀心虚大了,颇有几分恼羞成怒:
  “你干嘛啊,怎么老是问东问西的,风这么大,别说话!”
  她闷头往前走。
  二人沉默了一阵。
  不一会儿,忽然刮起了风沙。
  季安栀在心里腹诽:这破地方湿度低爆表了吧,竟然还能养出金莲?
  很快,就没有风沙糊她的脸了。
  赤红衣衫的少年人,挡在她的面前,用灵力生生架出一道结界,将她与这漫天的风沙隔绝。
  远远看去,沙尘暴在碰到她们之时,就被一分为二。
  轩轩韶举的少年回过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师尊跟在我身后。”
  他的手炙热地吓人。
  季安栀后知后觉,这风沙之中,似乎蕴含着佛法,阻挡着一切闯入者,每一道法印,都打在他身上。
  就像当初,他毅然决然把她护在云衲住持的攻击后。
  她忽然觉得握住她的那只手尤为烫。
  她将江允视作徒弟吗?
  不,其实扪心自问,她甚至只当他是个npc。
  别说师徒之情,她甚至最开始没把江允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啊,虽然从物理上来说,他确实也没血没肉。
  她深以为这里不过是主系统的一个项目世界。
  可他的手心,却炙热地吓人,一路烫到她胸腔里去。
  狂风下,他的青丝掠过她的面颊,季安栀上前两步,想要说什么,却被他用力一拽,强硬地护在身后。
  他冷清的声音,顺着风传入她的耳畔。
  “我想知道师尊的一切。”
  季安栀愣了许久,才恍然大悟。
  他在回她那句怎么老是问东问西的问话。
  可她的一切,都是谎言。
  *
  一晚上过去,二人终于穿过风沙。
  熹微晨光下,一座宏伟的赭墙寺庙拾级而上,坐落在风沙之中。
  越靠近,风沙越强。
  季安栀以防万一,化作一只小白鸟,熟练躲进他的袖口。
  江允伸手将她捞入手心,竖手念了一段经。
  偏院外的结界轰然大开。
  季安栀感知了一下:“云衲住持竟然不在。”
  二人径直穿过无人的禅院,走到玉佛塔下。
  “我进去。”
  季安栀飞出来,正要开门。
  玉佛塔下却骤现阵法。
  无数僧人的幻象从天而降。
  季安栀再抬起头,却见周围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围满了金身罗汉,纷纷怒目俯视二人。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诵经声,季安栀只觉自己要被超度了。
  “师尊!”江允被佛光裹挟进了佛塔。
  “江允!”
  “别着急,他不会有事的。”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轻柔的法力卷过季安栀的腰迹,“跟我来,我有话想要交代你,快进来,云衲住持要回来了。”
  梵音穿耳,季安栀捂住耳朵,偏头躲了一下,飞向那一缕金光的位置。
  须臾,她抖了三抖。
  微风裹挟着花香,穿过她的面庞。
  季安栀睁开眼,满目栀子花。
  我是谁?
  我在哪?
  她拼命摇了几下,一瓣雪白的花瓣陡然从她的身下凋落。
  她低头一瞧。
  救命,她变成一朵栀子花了!
  落下的栀子花瓣荡荡悠悠,飘落在水面上。
  天上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花瓣被涟漪一层一层,送到了一朵莲花身边。
  那是池塘里唯一的一朵金莲。
  金莲的花骨朵小小的,被青绿的莲叶包围,只露出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