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岑唯瞥了她一眼,神情依旧冷静克制,指尖却鬼使神差地伸向了碗,挑了一颗颜色最深、果形最圆润的。
  晏之轻轻倚着门框,看着她吃下那颗樱桃,问得不经意:“甜吗?”
  岑唯含着果子,舌尖轻轻一转,咬破的瞬间汁水盈满口腔,她眨了眨眼,嘴硬道:“……还行。”
  她总是这样,不愿轻易给出肯定的答案,就连承认甜也要绕个弯子。
  那一瞬,岑唯竟莫名有些恍惚。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被咬了一半的樱桃,颜色深红。
  晏之低低笑了一声,没有再追问,转身走回厨房,岑唯却总觉得她背影中藏着什么情绪,安静而细微,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喜悦?
  房间和她暑假搬出之后没有区别,只是干净得像一直有人打扫。
  灯一打开,像某种被封存的过往随着变化的情感,重新亮起来了。
  她轻轻呼了口气,仰头靠着椅背,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是一种长久克制后的松动。
  和安稳。
  后来几天,两人的生活开始悄悄地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像水面下轻轻浮动的暗流,不声不响地,慢慢靠近。
  也许是晏之刻意的叮嘱,也或许是保姆的分寸感,偌大的别墅,仿佛只有她们二人。
  有一回,岑唯回家后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是真的累了,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扎起,只是把电脑随手搁在一边,眼睛一闭,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
  等她再醒来时,客厅的灯光被调暗了几度,沙发上多了一条轻柔的薄毯,搭得刚好遮住肩膀。
  手机屏幕亮着,有新照片弹出——是她睡着时被拍下的。
  画面很克制,晏之没有拍她的整张脸,只取了一个温柔的角度——半边侧脸,微蹙的眉,以及手边摊开的一本笔记本,像是怕惊扰,又像是某种无法克制的私藏。
  岑唯一看到那张照片,先是一怔,随后抬眼,语气里带着点不太真切的责怪:“你偷拍我?”
  晏之正在隔壁书房,听见她的声音,从门口探出头来,神情理所当然:“留证据。”
  她停了停,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你那姿势太像工作过劳猝死现场了。”
  “你才猝死。”
  岑唯瞪她一眼,把手机塞进沙发缝里,却没删那张照片。
  她们的斗嘴变得越来越自然,不带锋芒,反倒像一种熟悉的调味剂,浅浅拌在日常琐碎里,不动声色地温热彼此。
  谁都没有刻意靠近,可谁也没有真的拉远。
  像是在悄悄试探,又像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
  实习开始的第一周,岑唯被安排到了内容部。
  和张衡划入了同一个小组。
  她对这个安排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议,只是点头应下,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疏离。她行事极有分寸。每天按时打卡、准点交稿,从不迟到早退,偶尔与人交谈,也都是点到即止。看似安静低调,实则每一步都带着刻意的隐藏。
  她不急着出头,只默默地做着分内的任务,在角落里仔细观察着这间公司表面下的流动纹理。
  没过几天,她就察觉出一丝异常。
  张衡对实习生“格外关照”——尤其是女实习生。
  总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单独叫她们进会议室,或是借口“内容复盘”“作品点评”把人领进办公室。
  那些谈话时间常常比实际任务还久,而女孩子们出来时脸色大多微妙,像是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疲倦与不安。
  岑唯没有立刻声张。
  她知道,这种事情,仅凭一句“我觉得不对劲”是没用的。
  她只是默默把电脑系统和录音软件升级到了最隐蔽的版本,把麦克风的灵敏度调到了最大,甚至还将文件命名规则设为自动日期编码,确保录制后第一时间保存副本。
  每次张衡叫她“单独聊聊”时,她都会顺手点开快捷键,微不可察地启动录音。
  语气始终礼貌,面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但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逃走,而是留下痕迹。
  有一次,张衡借口她的选题“方向模糊”,将她叫进了会议室。落地玻璃门一关,外面就听不到什么声音。
  他坐在她对面,讲了一些有的没的,全是空洞的职场话术。
  突然,起身,绕到她身侧,语气刻意放轻:“你这领子歪了,我帮你……”
  指尖落下的那一刻,触在她脖颈最敏感的位置,令人作呕。
  岑唯的脊背倏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想避开,但她强迫自己按住了本能的抗拒,转过脸,看着他。
  “张老师,”她语调平稳,眼神冷静得近乎冰霜,“请您不要碰我。”
  话语落地时,屋内的气压骤然一降。
  张衡的手顿在空中,不自然地收回,嘴角牵了牵,笑意虚假:“你别紧张,我就随手帮个忙。”
  岑唯看着他,没有回答,也没有退让。
  她知道自己在录音,也知道,这种话,不需要多说,只需要一句掷地有声的拒绝。
  回到座位后,岑唯立刻将那段录音命名、转存、加密、备份,甚至上传到一个私人网盘上,设了延迟发送链接,一旦系统检测到她长时间未登录,就自动分享给几位“收件人”。
  她不想只是维权,她要的是证据,能摁死他的证据。
  办公室依旧如常,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电脑前敲键盘,或在打印机前排队,一切都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天晚上,岑唯在公司楼下便利店买了瓶水,她本没打算多待,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在第一天早会上和她搭过话的小姑娘,叫林澜,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声音轻轻的,说话总是习惯性地笑。是那种小心翼翼、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
  可她今天没笑,只坐在长椅边,双手抱着膝,眼眶泛红,像是在努力忍住眼泪。
  岑唯站住了,攥紧手中的水瓶,几秒后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林澜听到声音,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见是她,先是慌乱地想擦掉泪痕,却没躲开——反而像抓住了什么。
  眼泪一瞬间涌了上来,嗫嚅着开口:“唯唯……你有没有觉得……张老师他……有时候讲话,很奇怪?”
  岑唯没有急着回应,只是缓缓在她旁边坐下,语气轻缓却不容回避:“他对你做了什么?”
  林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颤抖着着低声说:“我本来不敢讲的,我怕……怕别人觉得是我太敏感……可是那天,他说要帮我修改选题,结果办公室门一关就……他靠得特别近,讲话的声音贴在我耳朵边……手还碰到我的背……我真的……”
  她说得断断续续,但压抑太久,终于决堤。
  岑唯听完,指尖缓慢收紧,掌心微凉。
  她从包里拿出一只银灰色的u盘,递到林澜手中,是极其郑重的交接。
  “你不是一个人。”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他对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我已经在收集证据。”
  林澜怔怔地接过u盘,似乎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平时沉默寡言的岑唯。
  “你……你一直在录音?”
  她的声音透着不确定,甚至带着一点近乎敬畏的惶然。
  “录音、录屏、聊天记录截图,能留下痕迹的我都留了。”岑唯神色平静如水,“我一个人说出来没人信。可如果我们几个一起站出来,他就藏不住了。”
  林澜的眼泪还没干,眼里却渐渐浮现出一点光——一种迟来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
  “那......还有别人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有。”岑唯顿了顿,补充道,“已经有两位同事把情况发给我了。她们都在犹豫,但不是不愿意,只是不敢做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那我们可以一起。”林澜咬了咬唇,声音还在发颤,却真切地说,“如果你需要我配合……我愿意。”
  林澜抬头,她的眼神还是湿润的,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明亮。
  岑唯看着她点头,眸中终于浮起一点柔光。
  “好。你不会是一个人。”
  她把林澜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力道不重,却稳稳地传过去一种安定的信号。
  不是柔弱的依靠,而是决绝的联结。
  不是为了讲述痛苦,而是为了让痛苦成为力量。
  就在这寻常的一夜,有什么悄然发生。
  悄悄集结,悄悄燃起。
  第16章 多管闲事
  岑唯最近总觉得,晏之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那些藏在眼神边缘的犹豫,话语尾音处若有若无的停顿,都像是细针,从她心底某处轻轻划过,带着不动声色的试探与关切。
  她每每感受到,却总能在波澜生起之前,将情绪悄悄压下,藏进死水一样平静的日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