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可以看见有人侧卧在床榻之上,身形放眼观瞧应当就是唐雨无误。那人的呼吸十分平稳,看着并不像是在佯装熟睡。
  怎么会……难道今夜造访祝天成房间的不是他?卫渊暗暗思忖着,祝天成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需要冒着风险大半夜前去查看,就连高霆也……
  高霆、高霆……
  他咀嚼着这令人生厌的名字,忽而想到对方曾说,祝天成截获了一批西域魔教运往中原的货物,其中便包含一种从未在中原现世的暗器。难道说高霆和那名神秘人,是为了那个传说中的暗器才偷偷潜入祝天成的房间?可这又与祝天成被杀有什么联系?还有昆吾柱上,千机鬼爪的印记,莫非是唐雨将祝天成约到论剑台上,将其杀害后,再夺走了所谓的暗器不成?
  不,不对。他始终认为,凶手大费周章把祝天成的脑袋放在昆吾柱上,目的就是将凶杀案嫁祸到他们七人头上,如果这个猜测没错,那凶手反而必定不在他们七人之内才对。至于唐雨之所以会出现在论剑台的杀人现场,也许只是为了那传说中的暗器也说不定……
  正出神,肩膀被人从身后轻拍了一下,卫渊回头,便见燕过迟笑眯眯趴伏在了他的身侧。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对此竟然毫无察觉。
  “你不是要找返魂香吗?”卫渊瞥了眼仍在熟睡中的唐雨,将嗓音压得极低。
  但燕过迟却不甚在意地开口:“这不是——”声音毫无遮掩,卫渊赶紧伸手捂住对方的嘴,低呵道:“小点声!”
  燕过迟轻“唔”了几下,眼睛眨啊眨的,卫渊一愣,感到掌心传来温热的吐息,于是蹙眉将手收回,“得罪了。”
  “呵呵,不得罪。”燕过迟趴在屋顶,一手撑在下颌处,那模样就像是在与多年好友闲话家常,“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燕某担心庄主应付不来那位神秘的唐少主,所以才特意赶来。”
  “那还真是有劳了。”卫渊垂眼看向屋内,忽而对燕过迟扬起一抹微笑,“阁主,多加小心。”
  燕过迟修眉微挑,不知卫渊此话意欲何为,就见对方一个飞身,便动作利落地将身形隐匿在了院内的一棵雪松树梢。
  “喂,你——”他欲跟上前去,眼前唰唰两道明晃晃的飞镖划过,燕过迟心下暗骂,只得旋身躲过。
  “阁下何人?”屋内唐雨的声音响起,燕过迟很恨咬牙,从袖口掏出一条丝帕,勉强挡住面容迎战。他本想作壁上观看看卫渊和唐雨如何交手,不想却被卫渊给摆了一道。
  “接着!”黑暗中一声低语。
  燕过迟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下,冷冰冰的触感,是把长剑。他叹了口气,“还算良心未泯。”若是以长笛应战,身份势必立马就会暴露。
  当下唐雨已经从屋内出来。月色被流云暂遮,只听“咻”的一记风声,五道暗色利爪如鬼影般钩住房檐,唐雨凌空翻身,借着子母爪之间的勾连登上屋顶。
  燕过迟施施然道:“在下听闻唐门少主的暴雨梨花针使得炉火纯青,一时技痒,特来讨教。”
  “既是讨教,又何必遮遮掩掩?”唐雨冷哼着,抬手间数十枚暗钉已然出袖。
  燕过迟长剑横挑,借着折射的月光,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将那数十枚暗钉一一击落。唐雨眼中闪过惊愕,“好快的剑!”话音未落,他窄袖一挥,夜色下,那奇绝的暗器只知已在半空之中,却难觅踪迹。
  唐门乃暗器世家,武学套路本就诡谲难测,再加之夜色昏暗,各种暗器借由漆黑的夜色,威力更是暴涨。
  燕过迟以剑锋点地,向后将身体荡开,翻飞的衣袂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他落地退了两步,但脚跟处已被唐雨的铁蒺藜封去了退路。回身向前,便觉鼻尖掠过几道寒气,竟是擦身而过的几枚银针,针尖被剑光照亮,反射着诡异的青蓝。
  “少主倒也不必下此死手。”燕过迟声音里还含着笑意,唐雨冷漠一哼,“江湖规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说罢,掌心拍向左臂的机栝,数支弩箭从深色的机栝里迸出,射向燕过迟的面门。
  燕过迟矮下身,银剑挑起足边白雪,纷扬的雪花如箭雨急转直下,一时间剑光、雪光、月光齐齐闪过唐雨的面前,唐雨猛地后仰身形,但脸颊还是被剑气划伤,血珠和着雪水缓缓滚落在地,他用拇指拂去血迹,随后借由千机鬼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至燕过迟身后,发起猛击。
  卫渊的目光追随着屋顶交斗的两人,这两人一个灵动缥缈,一个诡谲多变,打起来倒是颇具观赏性。只是燕过迟虽然并未落了下风,却一直在剑招上有所保留,迟迟不肯主动破局。卫渊当然知晓对方是故意如此,好逼他一起蹚这浑水。
  眼见唐雨已贴身向前,卫渊无奈,只得抓准机会,足尖轻点松叶,提剑飞身而至。
  剑光划过,唐雨迅速回身抬手,用机括堪堪把剑刃隔开。阴冷的剑气自左臂传遍全身,他的整条胳膊都开始发麻。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可还不等他话音落地,身后燕过迟已经一掌拍在了他的肩头。
  “可恶!”唐雨被两人默契的夹击逼得连连退后,马上就要败下阵来,却忽从袖口摸出一枚泪滴状的物什。那物什通体晶亮,尾部闪烁着耀眼的幽蓝,卫渊猝不及防被晃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偏过头去,耳畔传来金属开裂的嗡嗡脆响,他赶忙回头,只见那泪滴状物什突然如初绽的花朵一般,自底部裂出数片薄刃!薄刃由天蚕丝相连,倏地作天女散花状散在空中,每一片的边缘都布满青蓝色的倒刺,折射着危险的光泽。
  “这是……”不祥的预感袭来,只一眨眼,薄刃再次在半空中回卷,像是一张大网将卫渊团团围住。
  仓促间,卫渊只得闪至院内,但那薄刃却像是生了眼睛,跟着也到了院内。卫渊深知不妙,纵身跃到方才隐匿身形的雪松树后,所幸那几片追踪而至的薄刃未能及时调转方向,才震颤着没入深雪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卫渊背倚着树干,微微喘着粗气。垂眼见自己裤腿不知何时被割破,小腿处负了伤,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他撕开裤腿,伤口并不很深,也许只是方才躲闪中被天蚕丝划破了。
  “卫渊!”
  不远处传来燕过迟的呼喊,卫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样大剌剌喊他的名字,不是上赶着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唐雨么?
  扶着树干,卫渊站起身,眼前却好似忽然起了大雾。他强撑着精神往回走了几步,逼仄的视线里,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向自己奔来。那人长发如墨,面似凝脂,一双盈盈的桃花眼中,满载着化不开的哀愁。
  卫渊脑中登时一片空白,怔怔道:“晚来……”
  第8章
  薄雾渐浓,卫渊望着面前的少年。
  那少年一步步逼近,纤长的指尖捂在胸口处,大片暗红色的血自那按住的地方洇出。
  “师兄……”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卫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就见那少年的一张脸愈发惨白,漆黑的长发被汗水浸湿,蜿蜒着附着在脸侧。那本该是凄艳无双的一张脸,可卫渊却怎么都看不真切。
  “师兄!”声音骤然拔高,卫渊瞳孔一缩,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突然发难的少年扑倒在地。
  浓重的血腥味与少年的长发一同拂过卫渊的面庞,脖颈被一双冰凉的手狠狠掐住。“师兄……”少年轻启薄唇,形如索命的厉鬼。“何故,负我……”
  窒息带来的反胃感让卫渊动弹不得,“唔……”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企图挣脱桎梏,可少年却岿然不动,直直逼近,两人几乎鼻尖相抵。
  卫渊愣愣睁大双眼,终于看清了那张本应该早被自己遗忘了的脸。
  那是他十年前,亲手杀死的少年。
  脖颈的束缚愈发收紧,卫渊有一瞬间的绝望,随后身体不知从何处迸发出了求生的本能,他从喉咙深处发出怒吼,随后猛地起身!
  “风晚来!”尖利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卫渊提剑挥向少年,一如曾无数次挥向仇敌一般果决。
  剑刃划开夜色,“你已经死了——”他听到自己这样喃喃。
  将内心深处刹那间的犹豫压进黑暗,卫渊没有停下动作,剑光闪过,毫厘不差地落在白衣少年的身上。
  对,就是这样,无非就是再杀一次。
  可那身影却蓦地消失了。
  “怎么会……”卫渊茫然地站在原地,身后响起了似有若无的嗤笑。他回过身,原来少年已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他再次挥剑向前,那身影也随之又一次消失于夜色。
  卫渊几近疯狂地胡乱提剑乱砍,悠扬的曲调回响在夜空中,不远处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忽然停下徒劳的砍杀,望向眼前无尽的黑暗,夜色如墨,连星子都遍寻不到。那样深沉的黑色,正如十年前,他将风晚来推下观星台时所见到的,漆黑的云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