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霁日:“是非对错,不是他人三言两语能断定。”他这会的神态,有些和奉仞相似。
  两个人在一块,总是解碧天负责虚情假意:“是我们连累大人。”
  “不。”霁日苦笑道,“应该是我连累了你们才对。早知絮影如此不择手段,我绝不会让你们两个无辜之人入局。”
  奉仞听他言辞,插口问:“霁日大人也认为是絮影?”
  霁日叹了口气:“依你们所言,在天上宫阙,有能力施展这种程度的幻术,除了巫祝,便是絮影。巫祝已死,他的尸体没有问题。絮影城府不可轻视,就算查不出来,此事我也会为你们周旋。”
  这次华胥楼阎羽非的谋杀风波闹得太大,满城风雨,又关系到神母和絮影,霁日想必也为此烦忧。
  奉仞忽笑了笑,反而安慰霁日道:“大人不必担心,已沉不住气,便会露出端倪。我们很快便能摆脱陷害了。”
  他言谈间很从容,霁日本思虑重重,闻言不由惊讶:“为何?”
  “我们已经猜出来今晚来刺杀我们的人是谁。”
  “是谁?”
  奉仞和解碧天对视一眼,道:“厌光。”
  “厌光?”
  霁日愕然,否认道:“他常年在鬼笼,管辖那边的蓼奴,不可能来天上宫阙。”
  “非也。”
  厌光作为絮影的心腹兼耳目,有权来去天上宫阙和鬼笼之间,只要他当即离开,后来他们在天上宫阙找,也无法找到,人们也不会联想到身处鬼笼的他。假如是絮影做局,那么厌光一定在暗处一直观察监视着他们,他身法之鬼魅,在夜中来去自如,更只有常年在天上宫阙外守墓的蓼奴。
  “你们这么笃定絮影派了他来?”
  “大人,只要明日通查天上宫阙,找出厌光,看他左臂在不在,便可确定。”奉仞看向楼外漏刻,离悬灯天明还有一个时辰,即便有万木春这种神药存在,厌光也不可能长出一条完整的胳膊来。
  霁日沉思片刻,点点头:“原来如此。絮影之事,我现在即刻入宫中禀告神母。你们可留在此处,这是我的居所,厌光不敢进来冒犯,絮影既然派心腹前去,恐怕他的处境,也未必安然无恙。我让人领你们且在我这儿休息。”
  两人齐齐行礼:“多谢大人。”
  第54章 酆都不过
  待霁日一离开,府内的侍者领解碧天和奉仞两人往厢房走。府中分内外两阁,因方才有人暗杀夜袭,霁日担心他若不在,恐怕还有其他人再次前来袭击他们,凶犯实力不明,外阁并不安全,特令他们到内阁休息。
  等侍者走开,两人一转毕恭毕敬的模样,贴墙悄然潜出,只对视一眼,便不说一语分开而行。
  内阁不大,府中侍者很少,现在也多在休息。霁日的寝房并不难找,夜深人静,两人不多时都找到,绕一左一右进入,在里面碰头。
  “霁日有问题。”奉仞直截了当地说出心中猜测,“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解碧天:“不仅巧,还刚刚好在我们眼皮底下放走了厌光。他弟弟要置他于死地,他还处处维护,你说,他是假好人,还是真好人?”
  奉仞淡淡道:“看明日厌光是死是活,便知道他今晚究竟去了哪里。”
  霁日的寝房简单清丽,无有过多装饰,几乎称得上一览无余。只有一盏灯还在烧,案上有半卷竹简,字是数朝前的字,大约是史籍一类,两人都看不太懂。
  霁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不多,这样好的机会也不多。
  奉仞手摸着墙壁,一边分心和解碧天对话,忽然脚下一顿,微微凝目,看着架子上的小狮子玉件。这玉件雕得十足可爱,奉仞越过它,看向它背后的的墙面。
  这块墙面与其他砖块相比薄了许多。
  手指敲击,里面传出的声音也比普通墙面响了许多。
  这些区别极其细微,相当于两根头发的厚薄,两只蚂蚁爬行的声音,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然而奉仞能当上指挥使,也不全然是政局使然,他在断金司最为拿手的便是耳目鼻的勘察,这是当家的本领,他常年查案,对一些江湖机关极为敏锐。
  奉仞心中有数,当下掌心蓄起内力,转开玉狮子,直接往墙面拍去。
  重力达到,墙顶四角突然板块分离,露出四个黑洞来,便听到暗器发动的声音。
  同时,墙面往内推去,打开仅容一人进入的空隙,显露出里面另一条道路。奉仞在这时闪身,如猛鹰伏地,从原地窜飞进去,卡着机关发动的空隙,步步先行,完全规避掉所有攻击,甚至不发出任何金铁交战的声音。
  下一刻,另一道身影也在墙面闭合前跳了进来,落地往前踩了两步,看起来十分惊险。
  解碧天吐掉尖齿间咬着的一枚短箭,又抖了抖扎在袖子上暗器,转过面,指着破烂的衣角:“小奉大人,下次看出问题,至少与我抛个眼神,我险些被这些东西捅成马蜂窝了。”
  长道悬挂明珠,视物清晰起来,奉仞偏首挑眉:“若这都能扎死你,你可就算不上祸害遗千年。”
  解碧天疑道:“我怎么记得奉大人心善如佛,素来以善念相待所有人,这算不算近墨者黑?”
  奉仞道:“你是魔头,能超度你也算功德。”
  两人边斗嘴,边往里头,藏在霁日寝房内的这条密道深长,四壁砌得严整,痕迹看起来并不是后来新建的。奇怪的是,这里面既不是藏着珍宝,也不是藏着惊天秘密,反而两边都用来挂着许多画。
  画有大有小,都是天上宫阙中的场景,以碧土月神为中心,绘制得各类典礼、传道、民生之图。画上碧土月神最为精致细腻,容貌动人,栩栩如生,仿佛寿诞上的神母就在眼前,可见画者的专心与尊敬。
  他们耐心跟着画幅走,很快发现除了变化的场景之外,画上的碧土月神,身边还跟着一穿青衣一穿金衣的孩童,随着越走越深入,画上的孩童也随之一日日如新木长大,树冠渐亭亭,他们变成少年,再变成风华正茂的青年。最令人感到古怪和不适的是,画中其他人都十分正常生动,完全是一座无有烦忧的仙国,唯独这两个人的面孔都被墨团涂黑,浑浊一片,分不出五官。
  无脸的两个神使陪伴在碧土月神的身边,那墨团已越来越大,仿佛要吞没两人的血肉,那涂画的笔迹也越发狂乱,在两人的身上留下纵横交错的墨迹,浓烈的恶意透出纸张,几乎快要划破整张画。
  那其中饱含深邃极端的感情,让观画的陌生人都感到心惊。
  走到这条长廊的末端,最后一幅画还未完成,观其中内容,应该便是不久前碧土月神的一千五百岁寿诞,只画好了半边,青衣神使着礼服华袍站在神母右边,剩下半边空白一片,隐约勾勒了几道线条。
  这也是唯一一幅没有任何奇怪地方的话,青衣神使的脸虽被发饰遮掩,但仍能看出其下秀美若观音的五官,眉心有一点朱砂痣,正微微低头,含笑扶着碧土月神的手。
  “这是霁日,那另一个金衣人就是絮影了。”
  满廊挂满画轴,动作衣着各异的神使,与渗透身躯的墨水。越是精心护养它们,越是显得毁坏的痕迹很割裂。
  霁日特地用一个秘密的长廊摆放这么多损毁的画,将自己和絮影的面容涂抹掉,是为什么?这就是他藏着的秘密?
  解碧天站在画前,看着被覆盖的神使面容狰狞一片,明明事情的问题变得更复杂,他反而笑了起来。
  天底下没有人出生就是看破红尘、大善无边的和尚,浓烈到怪异的七情六欲,才是他喜欢挖掘的趣味。
  不过,这岂非证明如奉仞这样的人,才是和他一样不融于世的怪胎?
  解碧天道:“霁日显然对絮影怀有憎厌的感情,与他表面上根本截然相反。他非但憎厌,而且恨不得他从未出现在世界上,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血亲胞弟。”
  “这确实不是正常人的举动,他精神有很严重的问题。”奉仞想起挂在絮影屋中的画,细细对比两边的笔触,“画法相似,这应该是同一个人画的。是霁日送给絮影那幅画?”
  解碧天反正不吝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伏蛇猎白鸟,明晃晃的警告。絮影的失踪,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他一语说出奉仞心中一直保留的怀疑:絮影失踪,红泪上位,阎羽非命案发生,得利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常侍在神母身边的霁日。他心有变革之志,遭絮影阻碍,虽然他求的是仁政,但自古以杀止杀者甚众,以这种手段清扫前路,只为求得结果是好的,他们也未尝不会去做。
  这是经验之谈,奉仞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帝京的刀光剑影,有时比古墓中的蓼尸更阴毒与可怖。吕西薄留给他的,除了断金司,还有必须日益冷硬的心肠,和渐渐消弭的幻想与天真。
  但画上的霁日与絮影,分明曾细细描摹,相处配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是彼此亲密无间的血缘。和霁日的两次交集,奉仞、解碧天站在他身边看他,也看不穿任何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