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好疼……”
  “我好疼……”
  “江逾白……”
  是江逾白……
  “不要!”
  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却在话音落地的最后一秒,脖颈一凉,失去支撑向后倒去。
  成河的血如红镜,倒映出江逾白濒临死亡的脸颊,贺欲燃努力向前爬,可视线模糊,无论如何都再也看不清。
  乌云渐渐闭合,那道光被一抹黑影挡住,刀尖滴血,蹲下来,向贺欲燃咧开一张笑脸。
  “嘘。”
  是李靖宇。
  “啊——”
  天旋地转,一阵更为清晰的痛感袭来,他在黏腻的被褥中弹坐而起。
  日光在灰色窗帘映出十字光影,与脑海里的红色木桩来回闪跳。
  他浑身早已湿透,半开的窗溜进一丝初夏的风,钻进骨缝,他顿时清醒了一些。
  是梦。
  一头砸回枕头,依旧发白的视线里,他看到钟表里显示的数字,六月一号,七点半。
  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了,不管是画面,还是江逾白身上的伤口,他觉得或许自己再往前走一步,甚至能看见他身上腐烂外翻的肉……
  不敢再往下想,他紧紧闭上眼埋进枕头,一片冰凉潮湿贴上脸侧,他睁开眼,看见枕头上氤湿的一大片水痕。
  他诧异的摸摸自己的脸,怪不得刚才醒过来看东西发白,原来哭的这么狠。
  梦中自己的那份不甘,愤怒,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恐惧都太刻骨铭心了,就像真的亲身经历了一遍。
  摸起手机,他鬼使神差的点进通讯录的黑名单,手指机械的往下划着,却始终没敢点进任何一条聊天框。
  一共三十二个号码,七十七张恐吓照,一百条恐吓短信。
  为了留下证据,他一条都不能删,也不能换掉这幅电话卡,只能一个一个的拉黑删除,但第二天还会有新的号码给他发。
  接连八天了,这也是他第六次做噩梦。
  从一开始的不敢看,不敢想,到现在他甚至开始害怕晚上,每次临睡之前,他都要给江逾白拨一遍电话,确认他安全,确认他在。
  也确认自己接下来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梦里的自己还是会一次一次崩溃,倒在血泊里挣扎。
  最后一条消息,是昨天晚上发来的。
  〈你什么时候能愿意来赴约呢?〉
  〈要这些照片变成真的吗?〉
  〈地址已经打进你的邮箱了,我随时在这里等你,做个交易不好吗,我只是需要一个自由而已。〉
  〈不要逼我呀。〉
  不过贺欲燃确实猜对了,李靖宇现在唯一能动,并且付出成本最小,还可以最快捏到贺欲燃软肋的,就是江逾白。
  可贺欲燃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江逾白被沈墨羽他们的人保护的太好,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于是才会一次一次发来消息威胁他。
  他看着那些冰冷刺眼的文字,越看越觉得汗毛粟立,寒气像是从脚底板蔓延全身。
  他知道,李靖宇确实做到了。
  他是真的害怕了。
  门在这时忽然开了,“咔哒”一声,顿时撞开那个还未遗忘的梦。
  贺欲燃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跳,惊恐地向门外看去。
  贺锦佑见他吓得半死,有点抱歉的挠挠头:“你是还没醒吗?我以为你醒了。”
  看清来人是谁,贺欲燃顿时松了口气,瘫了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
  他感觉自己最近看这些照片看的,噩梦做太多,磁场都变差了,整天疑神疑鬼的。
  “进来吧,我刚醒。”贺欲燃渴的厉害,没说两句就咳嗦,便去床头柜摸水。
  贺锦佑看他够的费力,帮他把水递过去,看他夸张的大口把水全部喝完,想问有那么渴吗,但还是没问出口。
  贺欲燃这些天太累了,经常忙的睡不上一个完整的觉,一睡还做噩梦,打不起精神也没胃口,眼看着又瘦了一圈,脸都快小没了。
  贺锦佑忍不住皱眉:“我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又瘦了,现在都顶不上我了。”
  但贺欲燃下唇还留着干裂的血痂,笑起来病殃殃的。
  “难得看你心疼我啊,没事,瘦的都是水分,多吃两顿就补回来了。”恢复了体力,贺欲燃就觉着有些热了,掀开被子坐直,想体面点跟他讲话。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瘦的这是结结实实的肉,贺锦佑撇嘴:“得了吧,都一个月了,要真掉的都是水分,你就算是水做的都要脱水了。”
  贺欲燃嘴唇都是血泡留下的痂,稍微咧嘴就能渗出血来,他不敢大笑,干哼了两声,问:“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去上学呢?爸每天早上不是可早就送你去了。”
  “爸今早又去警察局了,待会我自己打车走。”贺锦佑搓搓袖口的布料,嘟嘟囔囔的说:“不送我更好,每天送那么早,班级人还没来全呢。”
  这两天贺军一直警局和家里两头跑,事情发展的不好,惊扰了省机关的人下来调查,胡云峰也棘手了。
  贺欲燃很快的皱了皱眉,接连这么多天,他几乎就没听到一个事情好转的消息。
  贺锦佑抿着唇问:“哥,你说爸,工作真的不会受影响吗?”
  一句话将贺欲燃的思绪打断,他呆滞的转过头,笑了一下:“没事,你瞎担心什么呢。”
  “但是,爸都去好几次警察局了,有一次出去两天没回来,万一……”
  “配合调查嘛,你瞎想什么呢,爸本来就是被陷害的,只能算是失职。”贺欲燃拉起他的手,像小时候弟弟受伤,他蹲下来给他安慰一样:“而且爸有那么多政务机关的朋友呢,胡叔叔啊什么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说这么说,但贺欲燃比谁都害怕。
  贺军那么要强,从事这项工作这么多年,在上海早就有了不小的名气和地位,权利和钱对他早就没有什么执着了。
  人到了这个高度,想要的,想保住的就是名。
  失去这个,比失去前两者要更痛苦。
  贺锦佑将信将疑,紧紧的抿唇没有讲话。
  贺欲燃想打开别的话题转开他的注意力:“最近在学校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嗯,跟以前一样。”贺锦佑说。
  不仅仅是刚刚他想的那些,他也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开端,其实是贺锦佑。
  最无辜的人是自己的弟弟。
  “锦佑,我……”贺欲燃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吐不出半个字,噎的他难受。
  贺锦佑其实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洒脱的笑笑:“你放心,我早就不想着那些事了。”
  贺欲燃心里发酸:“你是无辜的,锦佑,我没想过他会对你下手,到现在为止,我也没能给你讨个公道。”
  贺锦佑的事情只是个吸引火力的障眼法,汇款日期就是在这件事发生的一天后。
  为的就是激怒贺欲燃,让他们都忙于筑梦俱乐部的纠纷问题,贺军首当其冲,因为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工作上,才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不重要了哥。”贺锦佑又笑了:“要讨公道也是跟筑梦,跟那个叫宋墨的,你不了解这些,而且……有很多我和……”
  贺锦佑嘴唇动了动,似乎并不想念出那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于是他隐去了,继续说:“我们之间的细节我也没法告诉你,每个人都有点秘密吧,对吗?”
  贺欲燃眸色微动,点了点头。
  “其实,到现在网上还有很多人支持我,等我回来的。还有粉丝说什么,让我当个小主播也挺好的,能看到我就好。”贺锦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还真想过,以后有时间了,做个游戏主播也挺好的。”
  贺欲燃噗嗤一声笑了,贺锦佑也跟着哈哈笑起来,他忽而觉得,这幅场景是这些天以来,最让他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人世间的证据。
  “你真的没有后悔,我很高兴。”贺欲燃垂下眼,轻声说:但我知道,你有遗憾。等这些事都过去了,我帮你跟爸谈,我们去别的俱乐部,在试一……”
  “哥,不用了。”贺锦佑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连神色都一如既往:“其实我已经拥有很多人都没拥有过的了,有些东西停在这里就很好。”
  “而且,我也不想再面对……”贺锦佑一笑而过:“再说我当时就答应过爸了,这条路要是没走明白,就乖乖回来听家里的安排,我不能说话不算数不是?”
  “……”
  贺欲燃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胡云峰跟他说的那段话。
  有些事情或许真的逃不过去。
  郑淑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他说过,自己百天抓周那晚,地面上放的东西很多,百元钞票,小汽车,金银首饰,钢琴模型,宇航员、医生手办……什么都有。
  但他却一手抓住了贺军左手臂的荣誉干部徽章,怎么都不愿意撒手。
  贺军笑得特别开心,把他托举起来,举的很高很高,逗的小小的他咯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