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如今……
  他摊开手,一颗闪着妖异绿光的舍利展现在掌中。
  妖树种子种下,另一半功德舍利解封,虽然感觉还差一些。
  可京中这么急迫的寻找自己,恐怕金蝉的那道封印已出现不稳的迹象,也是时候回去了结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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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上所有的钱都付了船资,缘行又不想花用徒弟的钱,只能另想办法。他在行囊里翻来找去,终于在旧袍子的袖口里翻出一片金叶子。
  这是从京城出发时为防万一缝进去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于是,他难得的大方一把,坐船回了青州。
  不过去乌头山没找到船,只能靠步行了。
  善纯几次看着师父走错了方向,强忍着愧疚没有出声提醒。满心期望着师父永远找不到天禅寺,就不用与自己分开了。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那般简单,尽管他也明白青州不大,缘行还有张可以问路的嘴。
  任他再是不情愿,师徒二人还是磕磕绊绊的到了乌头山脚下。
  将早已写好的信与从不离身的戒刀交给徒弟,又郑重的嘱咐再嘱咐,才目送着善纯上山。
  看着小徒弟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小道上,他的目光抬高了几分,似乎穿过了重重阻隔,又见到了山中古寺的景象。
  大师伯的牙应该掉光了,还能不能如过去般一顿吃上一大钵饭?
  师父的痔疮挺严重,上次托人连带偏方捎回来的药材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藏经楼没了自己这个藏主,经书又被虫蛀了多少?
  师侄们开始准备斋饭了吧?槐花都开了,加一些在粥里,再配上豆酱与野菜,那真是极致的美味。
  嗯,也不知见到了善纯,得知自己过寺不入,大师兄会不会跳脚……
  想到此,他呵呵一笑,压低了斗笠,转身大步离开。
  这时节春风和煦,道道阳光斜射下来,又透过道旁枝桠投到地上,幻化出片片斑驳的影子。远山洗过般轮廓清晰。一切被渲染得如同古画一般,若再添上一道旅人的笔墨,那也是极美的……
  第二一三章 实在取不出名字
  京都人口繁茂,商业发达,仅过去三年,已没了那场大地震的丝毫痕迹。
  倒塌的房屋被更高大坚固的宅院取代,开裂的路面已被填埋覆上整整齐齐的石板。
  似乎唯有劫后余生、失去亲友的人们,才保留着那段凄慌哀乱的记忆。
  刚刚过完端午,居民的宅门还挂着艾草。穿街过巷的小贩篮子中仍有粽子在售卖。
  傍晚十分,京城各处巷弄里人气是最足的,道路两旁总能听到欢声笑语、吵闹喝骂。飘在街上的都是饭菜香气。
  但这些热闹似乎永远与花枝胡同无关,可能因为是朝廷官员的宅邸,高墙伫立,大门紧闭,偶尔能看到值守的门房护院在无聊的打着哈欠。
  比其他地方,到底少了些烟火气。
  道边的海棠树肆意伸展着枝臂,将西方倾洒的晚霞撕碎了。
  一个带着斗笠的僧人,踩着斑斑点点的石板路,慢慢靠近最深处的一户人家。
  与周围的邻居相比,眼前这座宅院的大门似乎更加的高大,只是门前并无护院看守,反显得冷清许多。
  僧人抬头,盯着高挂在上的那书写“白府”两字的匾额看了半晌,才伸手拍打起门上的兽首铜环。
  “啪啪啪”脆响传出去很远,没多久,门内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之后就是拨动门栓的声音。
  僧人突然回头,视线朝身后几座宅院的围墙扫过,轻声笑了下,才重新转回去。
  这时,大门开启了一条缝,里面传出苍老的声音:“我家主人并不在府中。不知这位师父是化缘还是找人?”
  “阿弥陀佛。”僧人合十念了佛号,然后微微抬高了头,露出斗笠下含笑的消瘦脸庞。
  “你……”门内的人似乎愣住了,待看清僧人容貌,突然激烈的咳嗽起来,瞬息后,大门洞开,走出一个佝偻身子的白发老翁,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僧人,不敢置信的道:“大、大先生,您……”
  僧人笑着点头:“是我。”然后不等对方说下去,便迈步进了门。
  这座宅院占地很大,干净工整,丝毫看不见杂草残土,显是经常有人打扫,却很冷清。
  僧人帮着老翁插好门栓,才朝院内走去。
  老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还偷偷的打量着前方僧人的背影。
  宅院中的剩余的几个仆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出现,等见了僧人的面貌,俱都吃惊的愣在原地。
  僧人停下脚步,冲老翁问道:“刘老,不知这些年,府中可有变动,是否有人为难你们?”
  “依您的吩咐,这几年除了采买,咱们从不出府,除了偶尔有人来找您,倒也平静。”刘老连忙回答,他望着僧人那消瘦的面庞,嘴唇哆嗦着:“大先生,您您真出家了?”
  僧人含笑点头,合掌对着众人施礼:“贫僧法号缘行,大先生之类的称呼,已不能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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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行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总算去掉了满身的风尘。
  这是先皇赐予的宅院,连同里面的仆从家丁,也都是当初朝廷安排的。三年前他离开遣散了一批,所以府中目前只剩下四五位负责打扫的下人。
  但,他并不认为这个暂时的家还是铁板一块,相信自己这洗个澡的时间,整个京城的有心人恐怕都已得到了消息,嗯,包括皇宫里的那几位。
  他换上干爽衣衫,抱着个托盘施施然到了后花园的凉亭处。府中人少,这里又被交待不得靠近,所以在这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四周唯有虫鸣风声,显得格外寂静。
  他慢条斯理的将托盘中的茶具摆放到桌上,将两个茶杯斟满,然后端坐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一道黑影轻飘飘的掠到亭中。也没打招呼,抄起桌上茶杯就喝。
  缘行丝毫不意外,微笑望之。
  “听说你与殷太监斗了一场?”黑影端着茶,一屁股坐到他的对面,皎洁月光下,露出留着短须的刚毅脸庞。
  缘行闻言微微一怔:“三师兄不是已经赋闲许久了,消息怎还这般灵通?”
  来人正是三师兄宁沐,他回道:“我毕竟在督卫府呆了二十年,怎会不留暗手?”说到此,他借着月光将对面的和尚仔细打量了一番,微微皱眉:“殷正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凭白去招惹你,怕是宫里的那几位动了什么心思。”
  缘行点头:“我知道,殷公公已经给了提示,几个大内供奉都有所动作,若不是皇帝,便是太后或者太皇太后的意思。但他们未必是要贫僧死,大体只是试探。我如今光明正大的回京,一切小动作便都无用了。”
  “皇帝绝对不会在这时候动你。不过……”宁沐沉吟着说:“有你这么一个不尊皇权的神现高手在京城,想必很多人都睡不好。可你脱离了朝廷的视线,又会有许多人头疼。毕竟,你镇压的那玩意还留在大殿广场上,每夜都有不似人类的嚎叫声在那里传出来,换做谁都无法安心。皇帝已秘密延请天下高手入京,至今却无半点办法。”
  缘行正容说道:“如今我已有了计较,这次定要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你、你有办法了?”宁沐一愣,又将视线放到对方额头上,良久后“砰”一声,砸了茶杯,怒道:“连舍利都弃了,还要用什么对付那东西,用你的命吗?我不知你从哪里得来的本事。听师兄一句劝,要么立刻回寺里,要么隐藏下去不再出现,何必再趟这浑水?”当日他亲眼看着挖出舍利的师弟大病了一场,虚弱的不成样子。现在又说有办法,这叫他怎能放心?再来一次,岂不是连命都搭上了?
  顿了顿,他平缓了下心绪,又说:“目前宫内已经收拢了不少江湖有名的高手,甚至连曾被通缉的亡命之徒都光明正大的在城内出现,你真以为只为了护卫皇宫安全?”
  缘行沉默,他又何尝不知呢,不论出于什么动机,他已经与皇室结仇。而且,白大先生这个名头实在太响亮,也太得人心了。尽管他们刻意没有去交好军中之人,却也犯了统治者的忌讳,这事儿,确实不好办啊。
  宁沐将茶杯凑到嘴边,却没发现,杯中已经一滴水都没有,但他的动作举杯仍持续了很久,思绪也早就飘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在镇压姜同甫那个魔头后,满面献血,额头坦露一个大窟窿的缘行,在余震的晃动中昂首伫立,一脸平静的盯着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的先帝。
  “陛下,这便是万古仙朝的真相,您满意了吗?”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在那场围攻大战中受伤的宁沐,他那时满脑子都是师弟硬生生挖出自己舍利的情景,全身冰凉不能自持,之后的记忆竟模糊了。
  只依稀记得群臣不知是被姜同甫那狰狞的真身吓到了,还是被那场惨烈的京师地震所撼,一同逼着先帝下罪己诏。一份不够,必须三份,一份祭天地,一份祭鬼神,一份安抚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