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微弱到我只能分辨出她皮肤的底色,模糊的大片阴影像速写画那般潦草。
  “你会不会同情我,喻可意?”
  她叫我的全名,意味着她是将自己摘出游戏的环节,以对等的身份询问我。
  不久之前她曾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而那时我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我在纠结是否要越界地拥有她的全部,或者退一步到不负责任、只需在她身体上发泄的界限内。
  而现在亦是如此。
  她给了我机会,只要我说“不会”我和喻舟晚立刻就会回到开始。
  “喻可意?”
  “喻可意?”
  “在发呆吗?”
  高睿用笔杆敲了敲我的作业纸。
  一整个早上迅速过去,空空如也的模拟卷上只有一道题目后面的横线上写了个被反复涂抹的数字,而且思路还和标准答案大相径庭。
  “怎么了?”她以为我是被题目难住才烦躁不安,“要不陪我下去买罐可乐?”
  下周三是第一次选拔考试,目的很明确——筛人,竞赛最多留下二十来个有潜力拿奖的,后续这样的考试还会更频繁。
  周五的课上明确划定了考试范围,部分是物理高考的范围之内,更多的是竞赛初阶,我从昨晚到现在还停留在应试部分,完全没有进展。
  “想喝什么?我请你。”高睿用手肘捅捅我。
  “芬达吧。”
  “感觉你对水果味对东西很有好感,”高睿手指一抬轻而易举地翘起拉环,“我猜的。”
  “还好吧。”
  我喝了口汽水,被冰得一激灵。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高睿摁亮了电梯按钮,一群怪叫着的小孩推推搡搡地下来,她手里的可乐在地上扑了好大一滩,急忙抽出纸巾蹲下身擦拭。
  “别太有压力,第一次考试不会很难的。”她仰头望着我,含蓄的笑容里写着宽慰的意思。
  “也不完全是考试。”我缩了缩脖子。
  “可能是季节性情绪失调,说不定呢,你最近几天都这样闷闷不乐,”高睿回到座位上,摘下眼镜擦了擦,煞有介事地说出她的诊断结果,“这里太热了,气味也难闻,去通风的地方走走?”
  临近期末,人容易恍恍惚惚的,在某天反应过来时,手上处理不完的杂事突然就变得多了起来。
  班主任强调期末的主科成绩要折合计入分班考试,不忘大肆宣传了一番副科会考成绩的必要性,抓住每个学生敲打一番,我、高睿和徐岚岚也囊括在内。
  “高睿,你想好选理科还是文科没有?”
  她头靠在玻璃落地窗上,和透明的倒影相依偎着。
  “我还没想好。”
  我愣住,还以为她这样有主见有计划的人早早地就把事情安排好了,毕竟按她的成绩,选理科必然是能进师资最好的班。
  “选理其实对我更合适,我家里人也是这么说的,但……”高睿盯着楼下的车流发呆,“我其实不喜欢理科,我想选文来着。”
  “想学文物博物馆学。”
  她不是没有计划,只是比我想的更远。
  “其实学理科也可以报,只是……去我想去的那个学校会变得很麻烦,也不是每年都在理科生里招收,历年最多也就一两个吧。”
  我自惭形秽,目前我能想到最远的就是先把高考挨过去,就和绝大部分学生一样,至于未来挑什么专业,等一锤定音之后再慢慢思量。
  “那你家里人希望你选理科,是想让你报什么专业?”
  “不清楚,应该是偏向机械类的?”
  高睿闭上眼睛摇头,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既然家里有那么多钱,大小姐想学什么都行啊,我暗自腹诽,或许听从家里的安排涉及到未来继承人的议题?
  我凑过去好奇地想探探底细,高睿每天忙着刷题少言寡语,主动提及家人的话更是从未有过,连“两千万”这个消息的真假我都忘了向她求证。
  高睿忽然睁开眼睛看向我身后。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去机场接她?”
  喻舟晚没回答,把冻得通红的手贴在我的脸上。
  “我姐姐。”我拉着她的手向高睿介绍,“这是我同学,高睿。”
  “好久不见。”
  高睿推了推眼镜,向喻舟晚微微一点头,没有回答她的话。
  对面是一大片黑色玻璃墙,从倒影里明明白白地看见喻舟晚触碰我的脸时眼神却看向高睿,我忍不住猜想这一微小的动作是不是刻意为之,就好像要直白地表现我与她关系很亲密一样。
  “走吧,我们回去。”
  喻舟晚站在我的身后,捂在我脸上的手迅速回温。
  我仰着脑袋和她对视。
  “妈妈她飞机晚点了,要下午才回来。”
  喻舟晚不在意高睿是否回应她的问候,挽住我的胳膊,虽然没到不由分说强行将我拖走的地步,但我暗暗使劲想挣脱她,她始终没有放开。
  “那你可以早点去等她,”我抓起搭在靠背上的外套,“我待会要和高睿出去。”
  喻舟晚站定不动,对弥漫的尴尬熟视无睹。
  “要一起吗?”我自己圆场,“你等我会儿,我去收东西。”
  在那个不欢而散的夜晚之后,除了早上吃早饭时碰一面,我和喻舟晚再没有其他的交集。
  刚才是这几天我们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除了早上那条她发来的微信:
  “你去哪了?”
  “图书馆。”我回复。
  这条之后再无别的动静。
  虽然没有争吵,但我清楚,有些东西在她没有主动开口的情况下是无法解开的,而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在冷处理的态度上我和喻舟晚倒是无需多言就能达成统一的意见。
  高睿自始至终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化,发现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歪了歪头,推了推眼镜,起身回自习室。
  “我中午想回去。”高睿抬手给我看手机便签上打的一串文字。
  “我请你,走嘛,”我收好纸笔,接过她的手机续了一行字,“不是昨天说要一起看电影的?而且是我约你出来的,留你一个人不太好吧。”
  高睿背着包跟在我后面,没有拒绝等于默认同意。
  “培训班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她低头给发消息,走路的步伐却快到不需要看前方,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刷借阅卡,动作一气呵成,“不想去也可以,我反正不打算找别人了,要填一串报名信息,麻烦。”
  “当然去的,”我想也不想立即答应,“还有其他人吗?”
  “都是其他学校的,七中只有我、你,还有另外三个,我知道名字,但是对不上人。”高睿伸手在我和她中间指了指,“蒋老师那边有另外安排培训,不过我觉得他找的老师不如这个专业,而且时间安排更自由,课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线上问。”
  我扶了扶挡住视线的鸭舌帽,没找到喻舟晚,给她打语音电话,电梯里信号格全空,网络断开。
  “你和喻舟晚认识?”
  “算认识吧,”高睿将手里的可乐罐压扁塞进垃圾桶,“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有点印象。”
  这倒解释得通为什么她和喻舟晚一副不熟的样子。
  “所以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还差点认错了人,看名字才发现不是,”她轻轻推了我一把,示意我从背后开的门出来,“你们相差了……两岁?是亲姐妹吧。”
  “是。”
  “同父同母?”
  “嗯?”我没反应过来高睿为什么如此直白地发问,“什么?”
  “没事。”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以高睿沉闷的性格,会问出这么直白的语句吗?
  喻舟晚朝我走来,高睿止住了话题,借着穿过大门的契机往后退了一小步保持距离,避免了三个人同排走的场面。
  我希望是自己应激过度了,或许就像画室的女老师那样随口一说,毕竟亲姐妹的范畴也可以包括表系堂系的同辈亲属。
  虽然这一理由牵强得我自己都不相信。
  高睿和喻舟晚一路上明显在刻意忽视对方——直觉告诉我,相比起来喻舟晚的抵触情绪更强烈些,高睿招手让我过去挑电影时,喻舟晚啪的抓紧我的手臂,我转头看过去,她又迅速松开。
  喻舟晚戴了口罩,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没有表情,我问她想看什么,她一副事不关己的路人模样,说下午要回去复习,没时间参与娱乐活动。
  高睿把备选的片单放到我面前逐一点评,“这部不要考虑,网上评价不好,其他的都可以看看,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类型?昨天刚上的这部悬疑电影不错。”
  “有没有喜剧片?”我按着太阳穴,“周末还是放松一下吧。”
  “抱歉,我接个电话。”
  高睿迅速捂住手机上的来电界面,小跑着走入绿化带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