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我是该放下杨纯的死,之后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对喻舟晚,对石云雅说:“虽然你害死了我的妈妈,但我为了喻舟晚选择与你和解。”
  不可能的。
  尤其当喻舟晚以沉默不言却格外坚定的态度完成二选一的选择题之后。
  我为我自己曾经萌生过寻求依赖的心思而羞愤。
  愚蠢天真的轻信是再廉价不过的东西。
  为什么要依赖一棵攀附他人汲取养分的菟丝花呢?她无力自我保全,在遇到危险时只会下意识地寻求属于她的树。
  不管石云雅做了多少错事,喻舟晚都会毫无保留地偏袒她——不管是内心自愿与否,至少所采取的行动向我表明,她喻舟晚是不会和石云雅割席的。
  “对不起啊,姐姐,你是被我带坏了吧……你一直都是妈妈眼里的很乖的小孩啊。”我轻飘飘地继续我的陈述,“阿姨说的对,你们不该有秘密的,所以让妈妈知道你喜欢做的事,不过分吧?”
  “喻可意,”喻舟晚用尽全力咬紧嘴唇,“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说的。”
  我想过喻舟晚会因为我的失信愤怒对我动手,或者放声大哭控诉,总之肯定是要当场和我算清这笔账。
  出于自我防卫,我紧紧地绷住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等待这只蛰伏的狮子向我扑来时就地反击。
  为我的谎言和背弃,她会将我彻底撕碎。
  “姐姐,在床上□□时说的话,怎么会有人信啊?”
  曾经说出这些承诺时到底有几分真心?我此时无法自辨。
  或许不完全是欺骗吧。
  还不如回归到最开始决意要当骗子的嘴脸,至少能挽回些尊严,反唇相讥地证明:
  在这场独角戏里同样,你们何尝不是被我的表演戏耍了呢?
  “你不信我说的吗?”见石云雅半晌不说话,我主动挑起尖刺,“照片还是视频,不是说没有秘密吗,那就是说……什么都可以看吧。”
  我面不改色,走近石云雅,机械地把见不得光的东西一股脑往外倾倒。
  可惜还没向她展示完那些不堪入目的珍藏,手机就被一只手打落在地,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瞬间黑屏没了动静,下流的喘息声就此打住。
  我转头,坦然地对上喻舟晚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一秒前践踏她尊严的那个人不是我。
  喻舟晚抓着我的肩膀,用了好大的力气啊,好像要让我和地上那块四分五裂的耻辱证明同样毁灭。
  我忍不住大笑,还以为她因为恐惧四肢僵硬,做不出任何反应呢。
  我曾幻想过,如果某天必须要和喻舟晚决裂,我断然不会轻而易举地舍弃她,选择体面的方式和平解决。
  要和她撕破脸,要逼迫她做尽见不得光的爱,闹到恨极的地步都无所谓。
  那时我贪婪地希望自己能与她纠缠,彼此之间的纽带能吸收营养缠绕得更深——对于亲生姐妹而言,恨与爱作养料,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唯一的区别,前者的掌控与决定权在我手中,我可以自由地随时按下暂停或终止。后者则深深地扎进我的骨骼与血肉里,温水煮青蛙,我迟迟地反应过来疼痛,急切地要拔出摆脱这层关系,把自己和喻舟晚都扯得鲜血淋漓,肢体破碎。
  还是不要再当你的妹妹了,太痛苦了。
  石云雅脸上的完美面具彻底破碎。
  她的宝贝女儿居然能摆出如此□□下贱的姿势供人亵玩,还心甘情愿地拍摄留念,我冷笑,所谓尊严和脸面就是这么不堪一击,石云雅对自己剥夺的生命无动于衷,甚至感到自豪,但见到自己亲手塑造了十八年的完美公主一朝沦落为别人身下的玩物,居然真的会崩溃抓狂。
  石云雅气得浑身发冷嘴唇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更别提像刚才那样气势汹汹地殴打我,宛如随时要决堤的洪流,蓄势待发,只差最后一个契机。
  可惜,她忍住了,没有当着我的面发作,而是强硬地抓住喻舟晚要把她拖走——更准确地说,逃离。
  喻舟晚的双脚叛逆且倔强地钉在原地不动,对母亲的崩溃无动于衷。
  此刻如果不让石云雅逃离,后续发生的一切都无异于火上浇油,可我并不打算给她仓皇逃窜的机会,我从她手里抢过喻舟晚,趁她们都没反应过来,捏住她的下巴迅速贴近。
  一阵天旋地转,待我从眩晕中反应过来,才发现一双手已经掐住我的脖子上,眨眼工夫便剥夺了我呼吸的权利。
  视线逐渐被黑暗笼罩,慢慢地看不清站在那的喻舟晚了。
  原来快死掉是这种感觉啊。
  “囡囡!”
  我被拉扯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脖子上的禁锢顿时松开松开,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
  “囡囡啊,这是咋了……”舅妈把我护在怀里,狠狠地瞪了石云雅一眼,“你这个女人来干什么?你害死了自己男人还不够,现在还对孩子下手啊?”
  我躺在她怀里,发疯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恐惧姗姗来迟,我双腿发软站不起来,牢牢地抓紧她的衣袖。
  “囡囡不怕啊,没事没事。”她把我搂得紧紧的。
  我想说是石云雅害死了妈妈,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你咋欺负孩子呢?”她下意识地护短,“报警,囡囡不怕,我们报警啊,这不是私闯民宅么……自己小三不嫌丢人还来祸害孩子……”舅妈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咋没被那个女的捅死呢,要死死一双好么了,找个车撞死,下去陪你家男人。”
  原来她们都知道喻瀚洋已经死了,只是没有向我捅破,怕影响到我。
  实际上,作为直系亲属,他宣布手术失败的那一天警察就通知到了我。
  我想告诉她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告诉她这个晚上发生的全部,可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越来越重了,最后连抓住她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次睁眼,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姥姥正用湿毛巾给我擦脸,见我醒了,皱纹拥蹙的眼睛又流下眼泪来。
  “囡囡……没事了啊。”
  都结束了。
  她把我抱在怀里,和小时候哄我午睡一样,轻拍我的后背:
  “我们囡囡……命苦啊。”
  “奶奶,”我枕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我没事的。”
  “人啊走一辈子,吃的苦都是有尽数的,以后咱囡囡长大了就不吃苦了,以后上大学工作赚钱,就享福咯。”
  “奶奶……”
  这是我在人世间唯一挂念的人了。
  我努力想把她抱得更紧,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打了石膏,动弹不得。
  “囡囡,小心手,千万别用力啊,医生讲你这个右手腕错位的厉害,还有点撕裂了,得好好养着,不然以后不能写字了可咋办呐。”
  我望着窗外,今天的天气特别好。
  在昏迷的两天里,这个世界上又发生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奶奶,我想回家。”
  “好,好……我们下午就出院回家,奶奶给你炖排骨,你舅妈啥都买好啦。”
  “我想回枢城。”
  眼眶在发烫,有滚热的液体从里面涌出。
  我别过脸不敢看她,怕自己面对那张苍老的脸会止不住放声大哭。
  “好,我们过几天就回去啊。”
  我以为自己能藏住的,一开口哽咽的声音还是暴露了:
  “我想我妈妈了。”
  回家,回枢城。
  我的计划是在请假期间留两三天就好,不打算长住,因此只背了个不大的双肩包。
  失去一只惯用手,生活处处行动不便。
  我说,想出去走走。
  她们说,也好。
  回到了原来住的小区。
  枢城太小了,童年印象里只有逢年过节需要费很大力气逾越的距离竟然只需一小时的公交。
  我坐在老公园的秋千上发呆。
  旁边的小女孩笨拙地抻直小短腿,努力让脚尖够地才能晃动秋千吊绳,见我坐在那儿眼神放空地望向她,她嘻嘻地笑,圆滚滚身躯扭来扭去,让秋千荡得更高。
  女孩的妈妈在一旁默默守着,原本是想替她推的,她撒娇说不要,执意要自己尝试,不一会儿又腻了,转头去玩滑梯。
  “想跟那个姐姐一起玩啊?”妈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我,“不行啊,姐姐手受伤了呢。”
  “为——什么啊?”她不解地扬起圆嘟嘟的小脸问道。
  “妈妈不知道呢,你自己去问她?”
  她噔噔地冲过来,离我两三米远时又大笑着跑开,躲到妈妈身后,露一双眼睛悄悄看。
  “去嘛。”妈妈拍拍她翘上天的小辫子,“大胆点,老师不是昨天才给你发了勇气小红花嘛。”
  “嗯——”她摇头晃脑不愿意走,从背包里掏出饼干小口慢嚼,在枯草地上跑来跑去,兜了一大圈,忸怩地把剩下来的饼干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