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吗?除了刚才你说的那些。”
  光标一跳一跳的,和它的主人一同等待我说完后半句话。
  “没什么,”我心一软,那张脸上柔和的线条像水一样流动起来,让人有想亲吻的冲动,“我得再想想还有什么去过的。”
  电影里演到了某个展现英式冷幽默的谐音梗,喻舟晚和我解释某个俚语的意思,顺势就聊到了英餐公认难吃的话题,她开始只是含糊地说还好,后来委屈地抱怨三餐食不下咽的烦恼,央求我中午下厨做一顿丰盛的饭菜。
  “那你还要说喜欢格拉,要回那边常住。”我调侃她。
  喻舟晚沉默了半晌,认真地思考我的问题。
  “可意,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觉,”她等电影切换到另一个角色的镜头时才小声地组织语言回应,“虽然生活方式在哪里都不会相差太大,但人和城市之前会有一种类似‘磁场’的东西,会让人特别想要想要留在那里,不管生活好不好。”
  “嗯,我能理解。”
  她用感激的目光望向我,靠在肩膀上看完了电影的结局。
  “可意,如果我真的想回格拉,我们……”她的语气因为紧张而变得生涩,“我们是不是又会分开好久?”
  我摸了摸她的发丝,揉开一团蓬松的香味。
  如果我保持自私和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像之前的我那样冷眼旁观她的痛苦,就可以趾高气昂地质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回那样个寒冷且荒凉的地方?为什么不能为了我们的未来在宁城留下来?……
  我合上平板。
  “不会分开,”我伸出手指贴在她的嘴唇上,“我会和你在一起。”
  这次可以换我主动靠近。
  “是要和我一起去吗?”
  比起不假思索的欢呼雀跃,喻舟晚表现出的情绪更多偏向诧异。
  “认真的吗?”她屈起腿缩到背靠沙发,过了好一会儿才求证地发问。
  我嫌空调风冷,从旁边的收纳柜里扯了个毛绒毯子盖到腿上,间接利用整理的动作缓解两人都没开口的尴尬。
  点头打破了相对无言的静默。
  旁边的人得到肯定后把头埋得更低,沉默,捏住我的袖管轻轻扯了扯,欲言又止。
  “之前不是说要去米理的吗?”她问。
  “也不一定非它不可,”我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轻轻带过,“而且之前去做交换生去过了,刚好换个别的城市或者别的国家。”
  喻舟晚摸到遥控器调高温度,呼呼的风声停住。
  我在心里暗暗叹气,怎么解释都多余累赘,类似反复描改的油亮铅笔渍。
  生硬地推翻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会暴露出某个明显的坏处——显得我善变且不够坚定,对人生大事拿不定方向。
  坏影响带来一连串的负面效应,连带着其余承诺,譬如口口声声说陪她一起的决定都在通货膨胀的修饰词里贬值了,和草草了事的胡诌等价,整个人可信度急剧崩盘。
  “你……”喻舟晚松开手,在原来的位置留下一块小小的褶皱,“你不要因为我改变自己的选择。”
  头脑空空的没办法思考时会模仿别人的动作,现在我正学着她的样子缩腿,缩到毯子里不动。
  “喻可意,这种重要的决定牵扯到你自己的人生,不要被其他的无关因素干扰,尤其是……因为一个人。”
  人是最善变的最不可靠的,我明白她的意思。
  上一秒捧出来的真心下一秒就会被掷到地上摔碎。
  为了至高无上的爱啊,连自己都可以全盘舍弃,全心全意做出飞蛾扑火的高尚举措。
  可我不是这样想的。
  “到时候后悔了怎么办?你又不知道英国的气候,生活方式不一定会让你喜欢,语言习惯不同,会碰到各种麻烦,”喻舟晚一字一顿喊我名字,到后一句又忽然咬字含糊,一长串话飞快地从唇齿间略过,如果我有一秒钟没认真听,大概就会被遮掩过去,“这件事很重要,关于你人生未来走向,影响很大,不要随意改变决定。”
  “我没有改变,至少不是和你想象中那样随意,”我挑关键词反驳,“我又不是小孩子那样会做大梦,昨天想去米兰,今天一拍脑门决定以后去牛剑,后天就开始憧憬要去常春藤……”
  喻舟晚噗嗤笑出声,趴在膝盖上侧着脑袋打量我的脸。
  “我认真考虑过了,考虑了好久,参考了海归教授的意见,问过正在留学的学姐们,从生活到学习都做了详细的调研,有心理预期,”我努力证明自己有为这个想法付出心力,只有当投入了大量成本的时候口头的决定才会有落地的分量,“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选择接受。”
  “契机是什么?”她话锋一转,不再敲打叩问议题本身,而是追求源头,“是我猜的那次吗?”
  “那次我说完计划要去米理之后,你表现得不开心,”我选择先诚恳而简洁地说明结果,“所以我想,是不是我太自私,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我那时不是因为这个,”喻舟晚,“是因为……因为……”
  我期待地盯着她,仿佛在等待一个缓慢转动解开旧锁的钥匙。
  她嗫嚅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语句,不敢表现出自私欲的心意,又不敢大大方方地把我往外推,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我,似乎是等待我用语言替她开脱。
  “姐姐希望我的未来规划里有你,对吧?”我主动靠近那双躲避目光的眼睛,“你没有主动和我说过,但是我猜,那时你一定是发现我从来不考虑我们之后的去向,所以对我失望不想见我,对不对?”
  喻舟晚深吸一口气,没有否认,只是在我拆穿她真实的想法时把自己埋得更深。
  “可是我认为你还是要仔细考虑,毕竟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不能干涉你的人生大事,尤其是学业这么重要的,你自己做主。”她这么说着,自己先焦虑起来,似乎已经预料到我在未来后悔不迭的场景,“喻可意,不要这样,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改变你自己的人生。”
  “那我要怎么办?姐姐,你希望我怎么办?”
  我突然松开手,让那个滔滔不绝的人陷入言语的死胡同。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选你真心最喜欢的,”她又把我往外推,“我相信最后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什么办法?”
  喻舟晚清了清嗓子:“我们可以在彼此空闲的时间约好时间地点见面,就当约会,这样大家都不会感觉为难,等稳定下来再考虑要不要……”
  “如果时间冲突呢?见面后时间定在多少比较合适,一小时还是一两天?姐姐是想和我异国恋吗?这样要坚持多久?”
  她话里的漏洞太多,不用我去捉,她自己都没底气说完。
  我甚至没发觉自己在抛出一连串的质问时情绪不自觉地激动起来。脉搏在跳动,穿破皮肤,留下刺刺的痛感。
  盖在腿上的毯子重重地压着,感觉闷闷的,双腿快被汗浸湿了。
  “如果你和之前一样,在电话里哭着拒绝我不告诉我原因呢?我要去哪里找你?”
  最重要的是这句话。
  心跳得很用力,一下一下地顶在呼吸的节奏上。
  “我会害怕,姐姐,我离你太远了,摸不到你,所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哭,不知道你到底是真的快乐,还是藏着心事假装没事。”
  总会装出一切安好的表象骗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唯独见面才能挑开遮掩的面纱——那是我和低垂的眼睛对视的唯一机遇。
  “你说不让我因为某个人干涉决定,可是你自己呢?你为什么要来宁城,喻舟晚,你告诉我,”我紧紧抓住她的小臂,不顾带着颤抖的挣扎。
  “因为你想见我,对吗……姐姐?”
  咄咄逼人的终点是指向最后宣布的结论,我松了口气。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回答问题,尤其是喻舟晚这样习惯寻求引导的人。
  “我和你不一样的,可意,”喻舟晚给出自我安慰的完整理由,“去宁城和去其他地方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都是换个工作,只是……”
  “只是什么?”
  虽然这个理由不能说服任何人,可偏偏无法舍弃这层无用的外衣。
  她习惯逃避说出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用沉默或哭泣回避每个表达内心的机会。
  最终隔着模糊的眼泪,连自己都不再明白“喻舟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只是为我改变决定,我会觉得有负罪感,”喻舟晚拧紧了手指,紧张得好比陈述某个见不得光的证据,“如果你未来感觉到后悔的话,我不知道能不能为你之后的人生负责。”
  “我不需要你负责,姐姐,没有谁注定是要替别人的人生决定买单的。”
  反过来也是如此。
  这次轮到我为之感到短暂的诧异,但只是瞬间我又理解了她的顾虑。
  谁会希望未来某一天被套上枷锁,在争吵时被对方指着鼻子扔进“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这样的句式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