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自然是天生的。”
  王蔷没忍住笑了,那样子,好像在说,这玩意,难道还有不是天生的吗?
  “老天爷给的,便是最好的。你只瞧见我力气大,却不知,我阿耶的力气更大。那圌山上的野猪,都被他打怕了。”
  圌山?
  李星遥偏过了头,“王小娘子,是江都人氏?”
  圌山,是江都的山。
  王蔷面色一顿,暗骂自己嘴快。
  赵端午道:“那炀帝便是死在江都。这么说来,他死的时候,你在江都,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
  “嗯。”
  王蔷点头,“当时江都,乱成了一团。”
  见赵端午还想再问,忙含糊道:“你莫问我,炀帝死时情状。我又没看到,我只知,他是被宇文化及杀死的。宇文化及你知道吧?”
  赵端午想翻白眼。
  宇文化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说起来,他还和对方打过照面呢。
  “听过,不认识。”
  他回了一句。
  王蔷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又转了话题,问:“阿遥妹妹,你这榨油机……”
  “王小娘子不妨有话直说。”
  李星遥看出了她有话要说。
  既说了直说,王蔷便直说了:“我虽初来长安,却也听闻,长安佛寺众多。刚才,那些和尚,对你这榨油机,甚是好奇。你有没有想过,把这榨油机,卖给他们?”
  “王小娘子觉得,我该把榨油机卖出去?”
  李星遥颇有些惊讶,王蔷竟然与她想到了一处。
  “我只是觉得,一样东西,若是许多人都想争抢,偏生自己不一定能守住,那还不如,早日卖出去,如此,既省了提心吊胆,又能,赚些钱财。”
  王蔷说了心中所想。
  话音落,又似觉得自己僭越了,忙描补道:“我并非小看你们。只是,民不与官斗,长安的佛寺,手眼通天。今日那胜业寺作为,你们也看在眼里。我恐你二人,无法与他们抗衡。”
  呵。
  是谁冷笑了一声。
  王蔷偏过头,见是赵端午。
  她有些狐疑,“你怎么了?手疼?”
  “没有。”
  赵端午假笑,挤出两个字,心中却在想,长安的佛寺,倒也没那么手眼通天。不过胜业寺的那群硙户,今日输了比赛,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恐,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他不得不防。
  便打定主意,一会就与李愿娘商议,先下手为强。
  心中既存了事,他倒没注意,驴车已经到通济坊了。
  “阿兄,到了。”
  李星遥的声音响起,他忙叫停了驴。
  王蔷便知,到地方了。
  卸下榨油机,李星遥记着那句“我饿了”,急急忙忙钻进了庖厨。一阵忙碌,饭香飘出来的时候,李愿娘也回来了。
  李愿娘早从自己人口中听闻了今日种种,也知,自家来了位陌生的小娘子。她装作不知,先是问了一句:“今日的比赛,可是赢了?”
  见赵端午和李星遥双双点头,方放下一颗心,道:“回来的路上,听人说,一位小郎君和一位小娘子赢了比赛,我便猜到,是你们。可没见着你们,到底不敢信。”
  “是我们。”
  赵端午又点头,他面上骄傲极了。可那份骄傲在听到李愿娘问“你的手,还疼吗”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疼了。”
  他摇头,将脱臼的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
  好丢脸。
  他真的,很久没有这么丢脸了。今日,本说好了,要让胜业寺那帮硙户好看。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好看的,差点成了他。
  还有王蔷,明明年龄比他小,却力气比他大。
  “我……阿娘,对了,忘了同你说,这位小娘子姓王名蔷,今日,是她帮了我们。”
  又把今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李愿娘听罢,道:“王小娘子两次相助,我替二郎和阿遥,谢你一谢。”
  “不用谢,不用谢。”
  王蔷慌忙摆手。
  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是头一回见这李愿娘,可不知怎的,她总下意识地不敢高声说话。
  “你既无处落脚,那便安心在这住下吧。今夜,你与阿遥睡在一处。若是缺什么,只管说。”
  李愿娘的声音很平和。
  王蔷悄悄捏了捏裙角,点头,说好。
  又说:“我……我帮阿遥他们,不是想图什么,我就是……就是看不惯胜业寺那帮人。”
  说到胜业寺,心中那股打抱不平的劲又上来了。
  她捏着裙角的手一松,没忍住道:“胜业寺欺世盗名,明明是佛寺,却丝毫没有悲天悯人之心。都说它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佛寺,可今日所见,与我想的,大相径庭。那些和尚,无一人称得上慈眉善目,反倒叫我想起酒囊饭袋一词。”
  “可不是酒囊饭袋。”
  赵端午脱口而出,心中对这话极是认同。
  托他外祖父李渊的“福”,胜业寺的和尚们可不是背地里赚的盆满钵满,吃的满嘴流油。茹素的和尚,可茹不出那么油的脸和那么大的肚子。
  “他们,仗势欺人惯了。”
  不好多说,他委婉骂了一句。
  李愿娘道:“今日之事,恐不会就此作罢,阿遥,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先等明日,萧仆射派人上门。”
  李星遥轻声回应。
  心中说担忧,倒也不十分担忧。
  今日,他们的确得罪了胜业寺。可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人看着,比赛他们赢得光明正大。
  再者……今日的比赛,是由萧瑀牵头主办的。榨油机一鸣惊人,各佛寺皆蠢蠢欲动。既蠢蠢欲动,便会找到萧瑀,从旁打探她和赵端午的下落。
  萧瑀是个明白人。
  此前他虽派人来家中确认过榨油机的真假,可到底,没亲眼瞧见过。若知晓,榨油机效率惊人,再加上各佛寺找上门,他定然,会有所行动。
  他行动了,他们便安全了。
  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不欲让李愿娘多担心,她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又说:“阿娘,我心里有数的。”
  李愿娘叹气,知她心中所想。可……
  不是她故意想说胜业寺不好,而是这佛寺,是真的不好。
  她与胜业寺,恩恩怨怨,非三两句话就能分说。
  其实原先,大家并无宿怨,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她虽看不惯对方,可大家互无交集。她忙于通济坊与崇仁坊两处,连日奔波,无暇顾及其他。若不是后来对方欺到她头上,她懒得与对方缠斗。
  李渊……惯会活稀泥。
  偏偏胜业寺起家,依仗的,就是李渊。
  当年李渊为唐国公,无意中一次见面,有僧人景晖信誓旦旦断言,道:唐国公日后,必登人极。
  人极,便是天子。
  一语成真。
  后来晋阳起兵,李唐建国。李渊登顶帝位,想起当年景晖之言,欣喜之下,为景晖建造了胜业寺。自此,胜业寺在长安声名鹊起,一跃成为长安香火最旺的佛寺。
  香火旺,寺里的和尚,便傲了起来。似侵占良田,圈地扩寺之事屡见不鲜。
  今日,胜业寺信誓旦旦,以为取头名犹如探囊取物。可最后,头名却叫阿遥和端午得了。
  阿遥以为,有了萧瑀掺和,胜业寺纵然有心报复,却也不敢太出格。可她,太天真了。
  心中忧虑,她叹了一口气,顺着女儿的话道:“但愿吧。”
  但愿对方,真的知进退。
  若是不然……
  她心中有了成算。
  一顿饭用毕,两个小娘子去看兔子了。赵端午盯着二人的背影,观察了一会,见并无异样,方回过头与李愿娘说起了今日之事。
  他问李愿娘:“阿娘,你当真愿意让王蔷借住?”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们既然承诺了她,便该做到。”
  “可……”
  “她对阿遥,应该没有恶意。”
  赵端午沉默。
  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我看阿遥与她,倒是颇为投缘。”
  “阿遥……也需要朋友。”
  李愿娘神情淡然,透过窗,目光落在蹲在地上看兔子的李星遥身上。
  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阿遥没怎么出过家门,这几年,她身边也没有旁的小娘子。她也需要朋友,你虽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朋友,可有些话,她未必愿意说给你听。王小娘子虽性子略急躁,却也算得性情中人。若她们能成为朋友,并没什么不好的。”
  赵端午若有所思。
  他想啊,儿郎和娘子的喜好,是不同的。他有萧义明这样的“狐朋狗友”,有些话,不想说与阿耶阿娘,不方便说与阿遥,他便说与萧义明。
  阿遥,应该也是需要这样一个朋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