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他这么讲,二人便也没有在意。陆小凤说着准备辞行的话,赵妙元也随口应和,但花满楼却有些听不进去了。
  ……朋友吗。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长公主身边有人。无论是展昭,还是其他倾慕者,譬如无情、方应看之类。他心思细腻,习惯了站在恰当的距离,做一个温和的友人,倾听,陪伴,从不越雷池半步。
  可此刻,亲耳听到她恢复自由身,听到她拒绝了陆小凤,一种熟悉的悸动和慌乱,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就像……
  就像温州海溢那天,他淌着大雨爬上大罗山,摸到长公主衣袖上沾染的泥水时一样。
  不是风动,不是帆动,仁者心动。
  陆小凤终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那点被拒绝的遗憾抛开。
  “殿下,我可真走了,江湖路远,下次见面,记得再请我喝这样的好酒。”
  赵妙元含笑点头:“只要你别带些莫名其妙的麻烦来,好酒管够。”
  陆小凤哈哈一笑,转向花满楼:“花满楼,你是再坐会儿,还是跟我一起?”
  花满楼面向赵妙元的方向,温声道:“我还有些话,想同殿下说。”
  陆小凤点点头,也不多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利落地起身:“既然如此,我便先行一步。殿下,花满楼,后会有期!”
  他来得潇洒,去得也干脆,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庭院深处。
  花厅内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赵妙元与花满楼二人,还有一丝淡淡的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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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鸽子][鸽子]
  第88章
  陆小凤走了,酒便要换成茶,话题也得换一换。
  花满楼没有立刻开口,静静“望”着赵妙元的方向,仿佛在斟酌词句。赵妙元也不催促,只是重新执起茶壶,为他续了些热茶。
  “多谢殿下。”花满楼说。
  赵妙元问:“以我们的交情,还需要说谢谢么?”
  花满楼莞尔。他踌躇了一下,歉声说:“昨日马车之中,是在下思虑不周,未能体谅殿下身处漩涡中心的烦扰。秦香莲虽然可怜,但确实罪有应得,我却言语不当,实在是惭愧。”
  话很诚恳,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勉强,果然是花满楼。赵妙元叹了一声,虽说仍然不赞同他博爱的性子,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花七公子言重了。”她轻声道,“那日……是我心绪不佳,迁怒于你。该道歉的是我。”
  花满楼摇头:“殿下肩上担子太重,心里装了太多的人和事,这是正常的,不需要向我道歉。”
  他微微向前倾身,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她,明亮无比。
  “毓秀山庄中,殿下力挽狂澜,救了父亲性命;温州水患,殿下奔走呼号,活人无数;公堂之上,蒙冤受辱,亦能以德报怨,为不和者求得生机。殿下的仁慈与坚韧,花满楼一直记在心里,敬佩不已。”
  赵妙元愣怔看着他,就听他轻轻地说:“这几日,见到殿下神伤,花满楼心中时常想念,亦觉得十分难过。”
  赵妙元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这样的人。这样体贴,这样美丽,这样……光风霁月、善良柔弱。温柔得让人热泪盈眶。
  是她前世就特别喜欢的样子。
  可……现在还不行。现在,心绪还不够清晰。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纯粹动心了,还是在因为上段感情而病急乱投医。
  赵妙元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竟然是责怪的:“花满楼,你这人总是这样。”
  “怎样?”花满楼问。
  “太好。”赵妙元一本正经吐-出两个字,自己也乐了,“好得让人没办法继续生气。”
  花满楼笑出了声。
  “能得殿下此言,是在下的荣幸。”
  气氛悄然转变。
  经此一遭,二人之间反而更亲近了。虽未彻底解决因秦香莲而起的争执源头,却都默契地不再谈论,转而说起江南见闻,京城趣事。赵妙元发现,和花满楼聊天无需任何戒备,他的温和与包容,像一张细密柔软的网,稳稳接住了她所有或明或暗的情绪。
  她想,这是这些天来,发生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几日时光倏忽而过。
  花满楼许久未回家,惦记小楼中的花草们,赵妙元记着宫九提供的线索正在苏州,派人去查了也没找到什么。加之京城诸事暂了,也存了散心的念头,便决定与他同行。
  花满楼很高兴,立刻吩咐家仆准备起来。此行依旧轻车简从,赵妙元还是只带了柳环痕。再次登上去江南的船,心境却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花家的船只宽敞舒适,布置雅致,一如花满楼其人。船行水上,波光粼粼。柳环痕拥有了一个豪华单人间,高兴得和什么似的,窝在里面不肯出来。赵妙元与花满楼都是爱透气的,常并肩立于船头,或是一起坐在舱内窗前。
  起初,两人之间尚守着几分礼节性的距离。有时船身一个轻微的颠簸,二人手臂相贴,赵妙元会下意识避开。但花满楼只是微微侧首,报以理解的微笑,温声继续话题。
  渐渐地,她不再刻意闪躲。
  一次,她指着岸边一片开得正盛的桃花,兴致勃勃地描述那云霞般的色彩。花满楼安静地听着,唇边含笑。她说得投入,不自觉地靠近了些,伸手虚指方向,谁知船身一晃,脚下一个趔趄,便要栽倒。
  是花满楼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扶正。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肌肤上,稳定而有力。她抬头看他时,那双朦胧的眼睛也正对着她。如果他能看得见,她想。
  还有一回,花满楼烹了茶,她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两人皆是一顿,却又都默契地没有立刻收回手,指节轻轻靠在一起,那种痒意差不多持续了一息。
  细碎的相处,悄然改变着什麼。赵妙元享受这份宁静,但偶尔,在某个似曾相识的瞬间,譬如看到花满楼站在船头那挺拔的背影,或是闻到船舱隔壁传来的粥香,她会突然晃神。
  上一次南下,陪着她的是展昭。
  那时船头是凛冽的寒风,展昭在掌舵。舱内热火朝天时,看到的是蟹肉火锅和他被辣得通红的耳朵。
  记忆里的画面鲜活而热烈,带着江上烟火气。而如今,一日三餐有花家仆从照料,不再需要亲力亲为。
  拂面的是暖风,身边的是花满楼。
  花满楼何其敏锐。他能听出她偶尔的沉默,能感到她忽然的疏离,也知道那沉默和疏离因何而起。
  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晃神之后,适时地递上一块新切的甜藕,或说起一个城里的趣闻,将她的思绪轻柔地拉回当下。
  外面或许春寒料峭,可屋内至少是暖的。谁都没有去戳破那层薄薄的窗纸。
  船只缓缓停靠在苏州码头,三人并未耽搁,稍作安顿,便依据宫九那语焉不详的线索开始查访。
  临顿河南,大郎桥巷。
  临顿河是苏州城内一条颇长的水道,南岸屋舍连绵,巷弄纵横。大郎桥巷也不难找,桥是座有些年头的石拱桥,巷子里茶肆酒旗招展,货郎叫卖声不绝,孩童在其中追逐嬉闹,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神秘组织“隐形人”的巢穴所在。
  柳环痕性子急,几乎想挨家挨户破门而入,赵妙元连忙制止。如此明目张胆,只会打草惊蛇。
  他们在巷中来回走了几遍,留意着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可是隐晦询问了无数住户与店家,得到的皆是茫然摇头。一连两日,毫无头绪,好像那吴明和隐形人,便真像他们名字一样,肉眼凡胎难以得见。
  这种情况下,再找也没有意义,花满楼温言提议先回他的小楼稍作休整。在安宁的环境里,二人更能沉下心来分析线索。
  赵妙元同意了,于是三人到小楼落脚,整理行囊,住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晨起,便与花满楼对坐书房,将几日查访所得细细梳理。
  花满楼摊开一卷苏州城坊图,邀长公主去看:“宫九所言,太过笼统。大郎桥巷历史悠久,或许他指的地方早已废弃了。”
  赵妙元蹙眉:“如果废弃,他何必特意提及?此人虽然乖张,但似乎并不会说谎。”
  “这样么。”花满楼若有所思,“那么可能……他所说的这两个地方,还有另一层意思?”
  “或许吧。”赵妙元说。
  窗外春意盎然,流水潺潺,两人又对着城防图苦思冥想半天,却还是没有头绪。花满楼为她斟上一杯新沏的碧螺春,道:“不必过于焦躁,我们还有时间。”
  赵妙元点了点头,叹道:“本来就是来这儿散心的,结果还要你帮我找东西,实在惭愧。”
  花满楼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是极,殿下如此过分,该罚。”
  赵妙元瞥他一眼:“罚什么?”
  花满楼莞尔:“罚殿下与我一同给花草们浇水。”
  赵妙元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