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再疼,能有鸡飞蛋打的滋味疼吗?”
  “八哥儿本就是个废人了,不在乎再废一双眼睛,看不到火儿,恐惧也能少几分。”
  回应他的仍是一片凝重的沉默。
  可在死之前,八哥儿还想再看眼李玄尧。
  他跟着谷丰、穆珩混入了兵部大牢。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又满身贵气的人,如今竟脚带镣铐,坐在一堆杂乱的枯草里。
  他发丝凌乱,神色憔悴,样子狼狈又落魄。
  八哥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李玄尧。
  心头咸咸涩涩,很不是滋味。
  他觉得唯美的人或物,都不该落得这般处境。
  李玄尧在看到他的脸时,也怔愣了一下,显然不知还会有人替他留在此处的计划。
  “八哥儿见过殿下。”
  唇角扬起,八哥儿冲着李玄尧拱手施礼,主动招呼了一声。
  在穆珩费力撬锁时,李玄尧大步走过来,手法娴熟地撬开了牢门的锁链。
  穆珩又赶着去救谷俊等人,同时在那边紧声催促。
  “快把衣服换了,动作慢了,大家明日都得去祭天。”
  李玄尧却对八哥儿打着手语。
  【你怎么来了?】
  八哥儿答:“八哥儿来替殿下,为殿下争取多一点的逃离时间。”
  李玄尧剑眉紧锁,摇头。
  【一起走。】
  八哥儿却态度坚定地笑着回复。
  “八哥儿本就是殿下的影子,为殿下分担危险,本就是八哥儿该做的事。”
  “以八哥儿一人之命,换殿下和其他几人的命,很值。”
  “还请殿下成全!”
  他拱手行礼,催道:“请殿下与八哥儿换下衣服。”
  “殿下!快点,再磨蹭就杀不出去了。”
  穆珩的催促声从那边传来。
  李玄尧却定定地看着八哥儿,锋锐的眼神里似有多种情绪在挣扎。
  八哥儿知晓李玄尧的心性。
  虽冷情,却不凉薄。
  光凭舍不得他死这点儿,八哥儿便已知足。
  喉间涌上来的酸涩冲红了眼,八哥儿却笑着催道:“殿下,大局为重。”
  李玄尧默了须臾,终于脱下了身上那件早已污浊的衣衫,换上了八哥儿的衣服。
  最后与八哥儿对视了一眼后,李玄尧朝着地牢的出口退着步子,并同八哥儿比划着手语。
  【抱歉。】
  八哥儿摇头,甚是熟练地打着手语回应。
  【能为殿下而死,八哥儿心甘情愿。】
  一声接一声的巨响从牢门外传来,滚滚浓烟开始向大牢之内涌入。
  八哥儿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望着他跟了十余载的身影隐入浓烟之中,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最后一眼,最后一面。
  而他作为影子,将彻底从李玄尧的人生退场。
  八哥儿喝下了曹公公给他寻来的药来毒哑自己,然后又自毁双目。
  他踉踉跄跄地摸出地牢,假装被炸毁了双目,没能同几名手下成功逃离,被金吾卫又重新关押在大牢里。
  被拉去天坛火祭的路上,百姓们都在朝他扔到东西,骂他是个妖怪。
  八哥儿很庆幸,关在这牢车里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李玄尧。
  本以为是一个人的赴死,不会有人来为他送行,可八哥儿没想到竟然听到了江箐珂的声音。
  八哥儿当时急死了。
  可他哑了嗓子,又没法给她暗示,告诉她李玄尧不在这里,让她千万不要做傻事。
  若江箐珂为了救他而死,他这恩岂不是报不成了,到时主人也会跟着伤心难过。
  好在有人及时跳出来阻止,八哥儿这才暗松一口气。
  他双手紧握着牢车的栏杆,偏着头,一双流着血的双眼盲目地看向某一处。
  那是他最后听到江箐珂声音的地方。
  八哥儿心想,借了主人的光,在他死的时候,竟也有人来为他送行了。
  烈火灼烧肌肤的感觉太痛。
  痛得人撕心裂肺,痛得八哥儿忍不住嘶嚎。
  好在他早已毒哑了自己,才没有发声露馅。
  熊熊火焰顺着衣料蔓延到他的全身,捆绑他的绳索被烧断,八哥儿掉进了那青铜大鼎里,也坠入了火海之中。
  在意识混沌时,周身突然没那么烫了。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白茫茫的风雪之中。
  他躺在爬犁上,江箐珂走前面一边说着话,一边拖着爬犁带他前行。
  寒气从四周汹涌而来,大片大片的雪花也肆无忌惮地朝他砸落。
  风很冷,雪很大。
  他却一点儿都不烫。
  八哥儿抬手去抓雪,想着下辈子不当人,不如就当一片雪。
  自由自在,随风而行。
  阳光出来时,他就化成水,然后百转千折,与爱长流。
  第334章 平行篇(1)
  今天是西延将军府的大喜日子。
  江箐珂出嫁去京城,就要入宫当她的太子妃了。
  府里到处都挂着红绸和红灯笼,府门外锣鼓喧天,唢呐声声,热闹非常。
  “小姐,迎亲的仪仗已经到了。”
  喜晴为江箐珂戴上了那沉甸甸的凤冠,又将绣着鸳鸯的缂丝团扇塞到了江箐珂的手里。
  “该准备出娘家门了。”
  江箐珂转着手中的团扇,喜滋滋问喜晴。
  “江箐瑶呢?得让她看着我风风光光出嫁才行。”
  喜晴回道:“二小姐昨夜闹得厉害,老将军把她关到祠堂了,说是在大小姐出嫁前,不得放出来。”
  “活该,让她什么都想跟我抢。”
  想到江箐瑶在祠堂里哭哭啼啼的样子,江箐珂就觉得神清气爽,舒畅得不得了。
  “我这个长姐都还没出嫁呢,她闹腾个什么劲儿。”
  “靠着阿爹的宠爱,在我眼皮子底下蹦跶嘚瑟了这么多年,若再让她当了太子妃,光想想她用鼻孔瞧人的得意样儿,我就要气得七窍生烟。”
  喜晴笑道:“这下啊,怕是二小姐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吉时已到,宫里来的太监在外面几声高唱后,江箐珂凤冠霞帔,举着团扇遮面,来跪拜父母。
  张氏又不是她娘,江箐珂自是不肯拜的。
  她提前命喜晴拿来阿娘的牌位,待行礼之时,便命喜晴就捧着那牌位,站在江无败的身侧,挡住了张氏。
  江无败气得瞪眼翘胡子,本想拍桌子训斥江箐珂几句的,可见那宫里来的老太监在瞧着他,到了嘴边的训斥便又生生咽了回去,只能任由江箐珂胡闹。
  张氏亦是气得面红耳赤,刚要起身讨说法,喜晴便见缝插针,动作麻利地将牌位放到了那把椅子上。
  她小胯一顶,就把张氏顶到了一边儿去。
  “你......”
  张氏欲要发火说什么,喜晴则懒懒地白了张氏一眼,小嘴叭叭地抢了话头。
  “若是耽误了太子妃出嫁的吉时,那罪责可就大了哦。”
  张氏手指着喜晴欲言又止,气呼呼地看向江箐珂,最后只能收手作罢,然后愤愤不平地剜了一眼江无败。
  一番礼拜过后,江无败上前扶江箐珂起身。
  少有的,他语气温和地叮嘱了她几句。
  无非是让她入宫后管好自己的性子,别跟在西延时一样,到处惹是生非,说话做事不过脑子,还让她管好自己的臭脾气,免得得罪人,到时祸殃家人。
  江箐珂哼哼哈哈应承,最后看了眼斗了多年、吵了多年的父亲。
  也没有什么想哭的冲动,更没有离别的伤感。
  情绪平平淡淡的,就像过往父亲平平淡淡地对她。
  转身,团扇挡着脸,江箐珂一步步地走出了将军府,朝着那辆奢华又贵气的花轿子而去。
  当从江止身旁经过时,她下意识侧眸看向他。
  明明是她出嫁的喜日子,江止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喜色。
  原本痞里痞气又肆意不羁的人,却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眼神落寞,身影孤寂。
  匆匆对视了一眼,江箐珂收回视线。
  可她心头微涩,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在坐上喜轿时,她回头又看了眼江止,恍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这嫁去了京城后,以后想见阿兄都难了。
  可是女子都是要嫁人的,阿兄日后也是要娶妻的。
  她也不能一直留在将军府当老姑娘吧?
  更何况,每天看着那张氏和江箐瑶心烦,还拿他们没办法的日子,她受够了。
  还不如风风光光嫁到京城当太子妃,把他们母女俩踩在脚底下,以后让她们见到自己都下跪,也好给她阿娘争口气。
  江箐珂就这么上了喜轿,在喜庆的唢呐和锣鼓声中,于浩浩荡荡的仪仗中,在百姓的注视下,出了西延城,一路向东而去。
  喜乐声渐行渐远,接亲的仪仗也早已不见踪影。
  看热闹的百姓散去,府上的下人们都去忙着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