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他只知道在黑暗中拼命的凭借记忆折返。
  手臂被路边的树枝擦伤,脚下踢到尖锐的石块。
  但这些,他都顾不上。
  然而,他还没有跑到山顶——
  砰——!
  在楚慎登上最后一个小坡的瞬间,沉闷的枪响在他眼前响起。
  那声枪响惊起密林中本该安眠的雀儿,划破了夜的宁静。
  楚慎清楚的看到子弹射出的瞬间,强烈的后坐力让陈耕在昏暗月色下的身形剪影猛的一震。
  有什么大大小小的碎块从胸膛背后四散飞溅开,血腥味就此涌现。
  这样近距离的开枪,血肉都会被击打出空洞,骨头都会化作碎块。
  那把枪掉落在一旁的地上,哐当一声闷响。
  救不回来了。
  楚慎的脚步瞬间被钉死在数十步开外。
  他整个人如同被那一枪击碎了魂魄,直挺挺的僵在了原地。
  鸟雀惊鸣的喧嚣在他耳中却化作了一片窒息般的嗡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整个世界都在随之破碎。
  他看不清陈耕的神色,却能看到陈耕的身影在那星星点点的灯火中缓缓倒下。
  陈耕站的地方太靠近悬崖了,他手里的那把枪掉在了前面的地上,而他则在失去重心的一瞬,向后仰去。
  楚慎用最快的速度扑过去,却连陈耕的一个衣角都没有抓到。
  “师父!”
  “师父——”
  “师父……”
  楚慎接连喊了好几遍。
  从响遏天地间的悲恸,到最后哽咽得发不出声的沙哑。
  明明刚才还在温柔引导着他的师父,现在却再也回答不了他了……
  难怪一贯谨慎的陈耕会要他冒险来老宅吃这一顿饭。
  因为他早已想好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就算有人察觉了楚慎跟他有交集,也可以被一句计划所需搪塞过去。
  而他死在极域第一杀手崇幽手中这个结果,足够堵住所有人的嘴。
  所以这根本不算冒险。
  只不过是他死前,最后的一个念想而已。
  想要在死前再最后见一面自己最在乎的人,想要一场十年不曾有过的团圆……
  楚慎跪在悬崖边缘,血迹染红了他的衣。
  然而陈耕已经坠入深崖之下,除了地上飞溅的些许血迹,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陈耕深知自杀是容易留下破绽的。
  所以他选择了这种对自己足够残忍的方式毁尸灭迹。
  等他的尸体从悬崖下被带回来,定然早已面目全非,就算冥枭再让人来探查,也查不出什么异常来。
  不过只是这些,还不够。
  孙恒清从楚慎身后走出来。
  他脸色沉痛,动作却异常冷静。
  孙恒清先是检查了一下陈耕坠落的位置,然后便开始利落的布置现场。
  他掏出执法署的枪对着身后的树干连开数枪,制造出交火的痕迹,随后把枪擦去指纹也扔下了悬崖。
  随后,他捡起地上那把极域形制的枪,递给楚慎。
  “这个需要你带走,留在这里我不好处理。”孙恒清声音很冷,没有多少情绪。
  陈耕真的什么细节都考虑到了。
  他对准自己的那把枪,是极域的枪型和子弹,就算有人来专程调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楚慎接过那把染血的枪,枪柄似乎还有没消失殆尽的体温。
  孙恒清看似冷静,但颤抖的唇齿和指尖,都暴露了他心底的痛苦。
  楚慎就那样怔怔拿着那把他几乎要拿不住的枪,看向悬崖下。
  早就看不到陈耕了。
  只有远处的灯火依旧明亮。
  “这是陈署最后留给你的东西,吴尘署长的秘密联络方式,以后你的情报由他接管。”孙恒清说罢,将陈耕早已准备好的联合徽章和一张纸条塞到楚慎手里,“看完立刻销毁!”
  那枚联合徽章下方的编号染了血。
  是陈耕唯一留下的东西,却不是留给楚慎的,而是要楚慎交给冥枭,证明这场杀戮的。
  楚慎沾血的手碰到那张纸,立刻浸透一片鲜红。
  那是陈耕的血……
  楚慎低头,眼却被那抹鲜红刺痛。
  泪水不受控制的淌出,巨大的悲恸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宁愿死的是他,也不愿是陈耕啊……
  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楚慎!陈署已经死了,回不来了!”孙恒清低吼一声,将楚慎从地上拽起来,“快走,别出任何意外!”
  孙恒清清醒得残忍,他一把将楚慎推向下山的方向。
  楚慎还不能倒下。
  他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陈耕一条人命,他要做的事还太多。
  他若是崩溃在此,这条路上无数人的牺牲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楚慎最后回头看向那悬崖下的黑暗,还有远处的万家灯火。
  最终,他转身朝着山下而去。
  脚步沉重,却异常决绝。
  楚慎离开后,悬崖上恢复了一片死寂。
  孙恒清缓缓抬手,朝着悬崖之下敬了一个肃穆的礼,强忍了太久的热泪终于是无声的滑落……
  第205章 冥枭的计划
  下山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痛得他几乎要失去向前出发的力气。
  视野明明一片漆黑,脚下的路却仿佛透着血色。
  楚慎握着手里带血的枪,不敢停留。
  他没有再回头。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怕自己一旦回头,那仅剩的坚持都会被彻底击溃。
  楚慎离开的时候,才看到乔锦站在二楼的阳台,手里反复摩擦着陈耕常常端在手里的那个茶杯,早已泪流满面。
  师母什么都知道。
  但她不曾阻止,也不曾挽留。
  钝痛将楚慎的所有思绪吞没,他不敢停留,离开老宅往极域而去。
  他身上背负的责任越积越重,他哪里还停得下来呢……
  楚慎再次回到极域,他没有立刻去见褚长川,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他现在的状态,会暴露的。
  楚慎回去之后,瞿渚清叫他,他没答应,余祝叫他,他也没答应。
  他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便好久都没有出来。
  瞿渚清现在虽然身份特殊不便外出,但在楚慎这里,倒也不必再佯装不对付。
  他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了坐在花坛边上的余祝。
  “余祝,他……在极域这些年,经常这样吗?”瞿渚清问道。
  余祝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老大有时候杀了人回来就这样,但大不了不高兴,也没有把自己关屋里过啊。”余祝想探头往屋里看看,却又不敢。
  杀人……
  瞿渚清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十年了啊。
  旁人只知道极域第一杀手崇幽的手上有多少人命,却不知道他到现在,却仍旧接受不了杀戮。
  没有人会崇尚黑暗。
  无论被这黑暗侵蚀过多少年。
  楚慎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很久。
  那一方桌案上的泪痕干了又落下,落下又渐干。
  他一次次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纵使眼泪好不容易不再落下,眼眶也依旧红得厉害。
  楚慎本就是好看的,冰雕雪砌般精致的面容点缀着银白的发丝,比常人淡上几分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错觉般的灰蓝色。
  但他此刻的眼尾实在是红得厉害,被本就偏白的肤色衬托得更加易碎。
  任谁见了他,都能看出他眼中的哀恸。
  不能这样去见冥枭,绝对不能……
  楚慎拼了命想要忍住泪水,可他控制不住。
  旁边的书架上扫到有书名有亲人字样,桌上的文件落款有人也姓陈,窗外的枯树枝摇曳得像老宅的院落。
  无论什么,都会让楚慎再想起他师父来。
  只要一想起来,那要命的酸楚就从鼻腔到眼眶贯穿,泪水怎么也收不住。
  陈耕死了啊。
  他师父死了啊!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的亲生父亲,褚长川……
  楚慎不知道他流了多久的泪,直到最后眼睛干涩发痛流不出泪了,直到他筋疲力尽在床上昏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终于又重竖起那冰冷的心防,装作无事发生。
  楚慎清洗掉身上的尘土血迹,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衫,又伪装出一副不知喜怒的冰冷模样。
  是时候去见冥枭了。
  去递交这份血染的投名状,让冥枭彻底相信他。
  信他的实力,也信他一心为了极域。
  褚长川仍旧在书房,那幅沈郁的画像已经要完工了。
  此刻画面还有些朦胧,最后再点缀上几处高光,刻画些许阴影,便算是一张很好看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