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萧彻刚批完一份奏折,正捏着眉心,李莲顺就躬着身子进来了。
  “陛下,御猫已送到林大人处,林大人欢喜得很,叩谢天恩时,那真心实意……啧啧,奴婢瞧着都替他腮帮子酸。”李莲顺努力把林砚那傻乐样儿描述得生动点,“只是林大人惦记着家中父母,怕二老悬心,央求奴婢给府上递个话,奴婢不敢擅专,特来请陛下示下。”
  萧彻闻言,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他越发觉得林砚不错,还知道惦记父母。
  “嗯。”萧彻放下手,语气随意,“你跑一趟林家,就说朕留林砚在宫里住上几日,商议些礼部细务,让他们不必挂念。”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带些赏赐去,挑些实在的,绫罗绸缎,时令果品,米面油盐,看着办。”
  李莲顺连忙应下:“是,奴婢遵旨。”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商议细务?这理由……也就糊弄糊弄外头人吧?住上几日?陛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退下后,李莲顺心里还是不踏实,揣着满腹疑问,去找他的干爹李德福。
  李德福正慢悠悠地修剪一盆罗汉松,听完李莲顺的复述,眼皮都没抬一下。
  “干爹,您说陛下这……”李莲顺凑近了点,声音压得极低,“对林大人,是不是有点过于……”
  “过于什么?”李德福剪掉一根多余的枝桠,“圣心独运,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
  他放下银剪,拿起布巾擦了擦手,这才抬眼看向干儿子,眼神平静无波:“陛下宠信谁,那是陛下的意思,咱们做奴婢的,眼睛放亮,手脚勤快,该给的体面一分不少地给,该办的事一丝不苟地办,至于旁的。”
  李德福顿了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心里有数就行,别问、别想,更别往外传,记住了,林大人如今是陛下跟前的新鲜人儿,咱们就尊着、敬着、捧着,多余的,一个字都甭琢磨,琢磨多了,脖子上的吃饭家伙就不稳当了。”
  李莲顺醍醐灌顶,后背惊出一层薄汗:“是是是,儿子明白了!多谢干爹提点!”
  另一边,林砚得了李莲顺传回的口信,知道家里那边安排妥了,还白赚一波赏赐,心里最后那点忐忑也烟消云散。
  他看着金丝笼里那位大爷,搓了搓手。
  嚯!这手感!
  软乎!
  暖和!
  毛茸茸!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咪[猫头]
  第12章 “让他快些,朕……饿了。”
  阿蛮倒也不认生,碧绿的猫眼瞥了林砚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个两脚兽身上没有威胁,它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任由林砚把它圈在怀里。
  林砚瞬间被巨大的幸福感击中。
  他抱着猫,一屁股坐回椅子,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
  脸埋进阿蛮颈间那圈又厚又软的绒毛里,深深吸了一口。
  像阳光晒过蓬松棉花糖的味道,还带着点御用熏香的余韵。
  “呼噜噜……”阿蛮似乎被蹭舒服了,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林砚抱着猫,左贴贴,右蹭蹭,下巴搁在阿蛮毛茸茸的头顶,感受着那温暖的小身体和规律的呼噜声,只觉得连日的疲惫都被这毛茸茸的治愈神器吸走了。
  他轻轻捏了捏阿蛮粉嫩的肉垫,换来猫儿不满地一爪子拍开。
  怀里揣着御猫牌暖手宝,林砚觉得,萧彻这上司是真不错。
  林砚在快乐地撸猫,祠部司的其他人可就没有这待遇了。
  金吾卫的审讯室,活脱脱像是从冰窖里直接抠出来的。
  四壁光秃秃,连个透气的缝儿都吝啬,只点着两盏惨白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跳跃,勉强撕开一点浓稠的黑暗,映得墙上人影扭曲拉长,如同鬼魅跳舞,空气里浮着一股铁锈混着陈年灰尘的呛人味儿,吸一口,能凉到肺管子。
  武海闵被反剪双手捆在硬木椅子上,椅子腿死死钉进地里。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浅绯官袍被冷汗浸透,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那张平日里在林砚面前高高在上的脸,此刻蜡黄得像糊了一层劣质黄裱纸,嘴唇哆嗦着,牙齿磕碰出密集的“咯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面前站着个人。
  一身毫无纹饰的玄黑劲装,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却像一块吸光了所有光线的沉铁。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五官平凡得如同泥塑木雕,只有一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油灯微弱的光,冰冷、沉寂,一丝活气儿都欠奉。
  他手里没拿鞭子,没拿烙铁,甚至没带刀,就那么随意地站着,目光平平地落在武海闵脸上。
  无形的压力比任何刑具都可怕。
  这是金吾卫特地从金影卫那边借来的金七。
  “武大人。”金七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铁板,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祠部司员外郎林砚的前任,姓甚名谁,因何去职?”
  武海闵猛地一哆嗦,眼神疯狂乱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就是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金七没催,也没动,那双冰冷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爬过,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长。
  “周文焕!”武海闵终于崩溃了,尖利的声音带着破音,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一起涌出来,“前任员外郎周文焕,他……他累病的!对!累病的!礼部祠部司公务繁重,他身子骨弱,熬不住了,自己……自己请辞回乡养病去了!”
  “哦?”金七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调的音节,眼神都没动一下,“那从周文焕到林砚中间空缺的时日里,那些印鉴模糊的度牒,如何过了祠部司的关?”
  “我盖的!我盖的章!”武海闵几乎是嚎叫出来,身体在束缚下剧烈扭动。
  金七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微微侧了下头,像是在倾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隐约传来压抑的、变了调的痛哼和锁链拖动的声音,虽模糊,却足以让武海闵脑补出十八层地狱的惨状。
  “李郎中。”金七慢悠悠地换了目标,像是在闲聊,“听说在公廨里支锅涮羊肉?”
  武海闵抖得更厉害了,像一片寒风里的枯叶:“涮了!真涮了!就上月!他自己弄了个小铜锅,羊油味儿大的……大的……”
  他拼命吸着气,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膻气:“隔壁刑部当值的仵作老刘都寻过来了!扒着门缝问是不是新送来的尸体没保管好,味儿都飘他们那儿了!真的!千真万确!”
  他竹筒倒豆子,连李郎中偷偷往铜锅里加了半壶御赐的贡酒提鲜,结果差点把公廨点着这种细节都抖落得一干二净。
  金吾卫都很沉默。
  也不知道金七是用了什么药,武海闵都不用上刑,随便吓吓就全部吐出来了。
  金七似乎对羊肉锅兴趣不大,视线重新落回武海闵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武大人身为郎中,想必公务更为繁冗?林员外郎……似颇得大人器重?”
  “器重个屁!”武海闵被这“器重”二字彻底戳破了最后一点伪装,恐惧混合着积压已久的怨毒瞬间爆发,声音嘶哑地咆哮,“他就是头拉磨的驴!还有那周文焕!也是驴!蠢驴!好使唤的驴!什么狗屁祥瑞考、祭天流程、赐宴预算、僧道度牒复核……全是他们的活儿!功劳当然全是老子的!放他娘的狗屁!老子爹是吏部尚书!他们敢不干?干不死他们!累死周文焕那是他自己命短!林砚那小崽子命硬,还没累趴下……呃!”
  武海闵猛地顿住,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恶毒吓住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整个人瘫软下去,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喉咙里绝望的呜咽,汗水混着泪水,在他下巴尖儿汇聚成浑浊的一滴,“啪嗒”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怎么会……怎么会把心里想的说出来的?
  武海闵越想越害怕。
  金七静默地看着他彻底崩溃的姿态,如同看一块朽烂的木头。
  片刻后,他转身,无声地拉开厚重的铁门,走了出去,将那摊烂泥般的武海闵和满室污浊的空气重新锁进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太仪殿暖阁。
  沉水香清冷的气息袅袅浮动,勉强压住了那份刚从金吾卫递上来,还带着地牢阴冷铁锈味的厚厚证词所带来的污浊感。
  萧彻靠在宽大的御座里,明黄的软垫衬得他玄色常服上的暗金龙纹愈发深沉。
  他指尖捻着证词边缘,一页页翻过,速度不快,脸上没什么表情,如同在批阅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奏折。
  直到翻到某一页。
  他的指尖顿住。
  【……武海闵为掩人耳目,常于休沐日邀其妾室柳氏至公廨,以研习公文为名,实则在空置值房内……其自诩风雅,称此举为“月光奏折玩法”,并曾向人夸口,已研得一百零八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