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人说,他在一次狂轰滥炸中死去。
  治疗中心的护士看管得十分严格,我无法将这信息告知阿梅。
  我依旧每日做祷告,治疗中心的惨叫也照常传来,扰得我无法安睡。我起身往教堂走去,在连接医院的回廊竟然看见了满身是血的阿梅。她身后的不远处,还有拿着手电筒的护士。
  我对上阿梅的目光,她的脸已经变形,皮肤溃烂到我差点无法认出。她蜷缩在灌木丛中,无声地对我摇头。我捏紧胸前的十字架,看着一点一点靠近的护士,紧张得浑身颤抖。
  那几个护士手里缠着铁链和钩子,这让我响起了菜市场猪肉铺,我惊恐地向后退。铁链拖在地面摩擦出长长的当啷声,人影渐渐逼近。我发出的声音惊到了护士,下一秒,几束强光射到我的脸上,我顿时感觉眼前一片泛白,急忙抬手挡在眼前,大喊:“是我!苏!”
  护士看清是我,转过身跟一旁的人嘀咕了几句,我听不真切,不清楚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片刻的时间,攥着钩子的护士径直朝我走了过来。我害怕地连连摇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道她们要对我动手了?我当时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我急忙搬出《圣经》中的句子,一个劲的做十字手势。恐惧占领了理智,我看向躲在灌木丛中的阿梅,她跪着求我,双手合十。
  我不停地发抖,本能的求生,我不敢再看她第二眼,我盯着护士,缓缓伸出食指指了指我的斜下方。
  “……她,她在那里。”
  从这晚后,我再也没见过阿梅,我对她的信息所知寥寥无几。
  我的余生只剩下忏悔。
  只是没想到,我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恩慈的妄想,就是我的噩梦。
  恩慈是高屋精神病院记录在册的第一个病患,她患有极其严重的妄想。她的存在是为了保全家族的血脉和传承,赵家并不与外族人通婚,恩慈生来便是延续火种的工具。
  自从阿梅消失后,治疗中心的哭声也跟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每到夜晚地底下发出的沉闷的脚步声。偶尔我会看见门诊大楼的楼顶站着疏疏朗朗的人,时不时飘来腐烂的臭气。
  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我不敢靠近。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逐渐认同自己的身份,如果神可以饶恕我的过错,我将一生留在玛利亚教堂。
  妄想发作纪录:第二次注射,恩慈不懂乐理,却能默写下十部曲谱。
  妄想发作纪录:第三次注射,恩慈将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她说自己终身不嫁人,已经做了自梳女。
  妄想发作纪录: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了,神无法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她的病发作了,只有我知道,是那些死去的人回来了。
  1944年的深秋,我在恩慈的脸上看见了阿梅一样的丘疹,她的皮肤开始溃烂,医院爆发了一场传染性极强的皮肤病,所有患者无一幸免,精神病院临时变更成了麻风病人管理所。
  往后,每日都有人从治疗中心消失,尸体或被焚烧,或被掩埋。
  赵氏家族抛弃了恩慈,从此改名换姓。
  我从院长那儿得知一个消息:五日后,医院将被一把大火烧毁,所有染上皮肤病者与医护工作者全都得死在这里,我亦不例外。
  治疗中心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死去的阿梅和那群女人被夺去的东西会不会都留在了那儿。
  我坦然赴死,留下这些信息。只乞求死去的亡魂不要再纠缠于我,我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
  啪——
  林文棠合上书,看向梁政雨。
  此刻,窗外的植物被一抹金光笼罩着,地平线撕开一道口子,天空似乎要裂开了一般,一层黄,一层红。
  林文棠盯着绿色的藤蔓,起身走到梁政雨的身旁。两人立在窗前,在刺眼的光中轻轻推开了门。万千灰尘在空气里乱舞,隔着透明的玻璃,影子被拉成一根细线。
  太阳升起来了。
  “阿展同我讲过你,梁先生稳重,谦和,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说你整日钻研那些亡灵之说是为了麻痹自己,你想报道的新闻不是这样的。”
  梁政雨身子微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决定好了吗?”
  “嗯。我想,阿展说得没错。而现在的情况,也本该这样做。”林文棠说着抬起手,对着红日,看着脉搏一跳一跳的,眼睛发亮,心想能活着真好。
  -
  从医护住宿踏出的下一秒,天色又暗了下来。
  梁政雨仍然手持武器走在前面,林文棠提着照明灯,带着剩下半瓶的水走进治疗中心。
  一路走来,万籁俱静,除了黑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林文棠感觉身子很轻,他想大概是因为休息好,所以即使现在突然出现个什么东西,他也能轻松应付。
  至于超负荷的心脏,想来也是怪事一件。按照往日受惊吓的程度来看,他早就应该心脏病发作没了命。走了一段路,反而觉得更胜从前。
  治疗中心冷极了,目测梁政雨走到离发电房还有五米的位置时,他突然停住了。
  林文棠抬眼望去,在昏暗的阴影处,有一具立着的躯体正在慢慢往发电房爬去。他咬了咬唇,脸部神经就像被冻住了一般,连惧怕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梁政雨急忙拉住他,两人紧紧贴在发青的墙面,等待那个东西的消失。
  林文棠静静地站着,右侧的地下室吹来一阵阴湿的风,夹杂着些铁锈气息,吹得人冷得打颤。
  约莫过了三分钟,诡异的躯体爬进了发电房,林文棠松了一口气,不敢发出一点响声,蹑手蹑脚地走向地下室入口。
  凑近铁门,只见一把生锈的锁挂在铁链上,上面的铁皮掉了一地,看起来有被人撬开的痕迹。
  林文棠压低声音,问:“你砸过?”
  在灯光的照射下,梁政雨的眼下泛起乌青,他眨了眨眼,说:“不是我。”
  林文棠一愣,“那会是谁?”
  梁政雨想了想,摇头。一缕黑发胡乱地覆盖在英气的侧脸,看起来有些虚弱。
  林文棠转过身去,一面推开了铁门,一只手勾住他,整个人抱住梁政雨宽厚的背,说:“梁先生,你的身体好凉啊,是害怕吗?”他总隐约觉得梁政雨有事瞒着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梁政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逗他:“唉,是啊,那你能转过来再抱抱我吗?”
  一听这话,林文棠即刻与他分开,想他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开玩笑,自己的担心多半是多余的。
  “无赖。”林文棠推了一把他,自己往前走了。
  梁政雨赶紧跟上来,用手肘顶了顶林文棠,不语,只是笑。
  地下室的寒气重,林文棠走到一半时手臂上的汗毛唰地一下立了起来,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照明灯忽闪忽闪的,看样子是没电了。他抬手拍了拍,灯亮了,可不到一秒再次暗了下去。
  这时,梁政雨突然开口:“我猜有人来过这里。”说着,往深处走去。
  一路走来,除了刺骨的寒冽之外确实没有其他的突发状况。就在快要见底之际,梁政雨定住了,抬手拦住林文棠,语气略微紧张,道:“这好像是个人。”
  林文棠将灯重新扭紧,顺着微弱的光线二人低头往地上一看,一堵门前横躺着两具男性的尸体。
  尸体的周边四散着摔破的摄像机,一只白色运动鞋,五瓶已经空了的凉茶。
  梁政雨捡起摄像机捣鼓了两下,“咔”地一声,摄像机亮了。林文棠凑上前,道:“竟然能打开?”
  梁政雨:“没坏,还有两格电。”说罢,重新将视线投向地上的死尸。“我们闻见的腐臭味应该就是他们传出来的。”
  两具尸体面部朝上,四肢弯曲,手臂高高举起,似乎生前有过抵抗。脸部皮肉已经脱落,露出凹陷的两个眼窟窿,嘴巴张大,颧骨外突。
  林文棠蹙着眉,“是失踪的那群年轻人。”
  梁政雨点头:“媒体报道时称三男两女进入了医院,应该就是他们没错了。”
  可……这里只有两具尸体。
  林文棠正想着的时候,门内忽然传来咚咚的声响,梁政雨一听,猛地拎起铁锤挡在他的身前,道:“快往后退!”
  话音一落,那堵门就被里面的东西顶开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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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铁门发出巨大轰隆声的同时也惊到了发电房的东西,刺耳的攀爬响动从后背传了过来。
  林文棠转身往外望去,幽深的通道里,只有回音一阵一阵地响。此刻,梁政雨已经毫不犹豫举起铁锤砸了上去。
  哐啷一下,面前的躯体像滩烂肉似的溶化了。林文棠转头捡起地上的锁链,听着渐渐靠拢的嚓嚓声,侧贴在地道口。很快,一只烧焦的黢黑的手伸了出来。林文棠见状,立马甩出锁链套在这东西的头上,用力一拉,只听咔地一下,头颅被勒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