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 第35节
  “疯婆子快滚,再不滚就让官爷来抓你蹲大牢!”
  “快来看啊,这里有个疯婆子抢小孩了!”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往宋令仪丢烂菜叶子,泥巴,更有偏激者朝她扔起石头。
  有砸中的欢呼雀跃,没砸中的垂头丧气,抡圆了胳膊再接再厉。
  好像他们砸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一个两个都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有官差来了,快走!”人群中不知谁喊了那么一句,原先砸得起劲的人瞬间如鸟做散。
  心里还惋惜得不行,怎么准头不好,没能直接把那疯婆子给砸死。
  被石头砸得逼到角落里,浑身上下都挂满烂菜叶子,额头还被石头砸出血糊了半边脸的宋令仪抱着怀里的枕头,轻轻拍打着它,看着很是小声的对走过来的男人说,“嘘,你们说话声小点,不要吵到誉儿睡觉。”
  “誉儿乖,娘亲在你身边。”
  “不怕不怕,娘亲给你唱摇篮曲好不好。”
  奉命派来监视她的看着眼前抱着个枕头,看着就精神不正常的女人,确定没有不怀好意的人跟着她了,这才走出来。
  走出来后躲在暗处中,不禁跟着泛起了嘀咕,“大哥,你说她会不会真疯了啊?”
  “不知道,反正上面让我们盯着,我们就盯着她。”被叫做大哥的男人顿了顿,又道,“派人找出刚才朝她扔石头的人,全都抓起来吃几天牢饭就老实了。”
  他比另一人较为年长,自然也想得多些。要是那位真如传闻中恨得祁夫人欲死,为何还要派他们兄弟二人暗中保护她。
  他不明白所谓的政治,但,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他自认还是明白些的。
  披头散发,浑身挂满烂菜叶子泥巴的宋令仪抱着怀里的枕头,神神叨叨得就像一具幽魂举目无措地飘在大街上,路上见到她的人,都跟躲疫病一样躲着她。
  谁都不能确定,这疯婆子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咬人。
  其中最感到苦恼的当属生得板正秀美的年轻学子,谁都不想好好出一趟门就被个疯婆子缠上,扯着衣服喊什么夫君,还说她抱着的枕头是他们孩子。
  “咦,刚才走过去的疯婆子,怎么那么像你们那位大嫂啊。”茶肆二楼上的一个贵夫人捂着唇,忽地指着楼下惊诧出声。
  当下就有另一个人跟着接话,“我不久前听说她好像疯了,真是可怜啊。”
  “以前那么清贵又高傲的一个人物,谁能想到会落到这种下场,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她们嘴上说着道貌岸然的怜悯,实际一个两个心里全都是存了看热闹的心。
  听着她们嘴里阴阳怪气的妫南烟咬牙暗恨,面上却是端着笑的,“你应当是看错了,再说她早被休出祁家了,如何还能让我尊称一句大嫂。何况我大嫂又不是什么人想当,就能当的。”
  最先开口的刘侍郎夫人忽地问起,“不过我有件事挺好奇的,那位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惹得祁老夫人不顾祁太师尸骨未寒,就行使着婆母的权力代子休妻。你们二位好歹和她当过妯娌,应该知晓些许内情吧?”
  此话一出,好奇之人纷纷竖起了耳朵附和。
  当时这件事传出来后,难免令人想起祁家的一桩陈年往事,不怪死去的祁老爷当年一度要宠妾灭妻,试问谁家主母能是那等眼皮子浅又心肠恶毒之人。
  “我怎么………”正准备随口揭过的妫南烟突然被人撞了下胳膊,而坐在她左手边的,只有她那位性子木讷老实的二嫂,身体觳觫着打了个寒颤。
  刘慧盈放下抿了几口的茶水,不紧不慢道:“说到内情,三弟妹知道的倒是比我多,不妨让三弟妹和你们说下。”
  “我………”正想反驳是妫南烟对上她阴冷如毒蛇的眼睛,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升起,后游走于全身冷得连她骨头缝都冒出缕缕寒气。
  她以前为什么会觉得她这位二嫂是个软柿子,分明是条毒蛇才对!
  刘慧盈虽不紧不慢,但下垂的音调全是威胁,“她现在已经不是祁家妇了,三弟妹说出真相也好还了婆母一个清白,总不能真让婆母背着骂名过一辈子吧。”
  指甲掐进掌心的妫南烟嘴唇动了动,最后仍是妥协地闭上眼,“她为何被休,那是因为她偷人。要不是婆母念在她生了大伯孩子的份上,定要直接将她给仗杀了,哪儿还只是扣押嫁妆赶出去那么简单。”
  有人听完后,显然不信,“你说的可是真的,她看着不像是那种人啊?”
  其实那人更想问的是,那奸夫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宋令仪弃了颜丹鬓绿,龙章凤姿的太傅而选他?
  桌底下大腿被拧青发紫的妫南烟疼得高高梗起脖子,“你们看她成昏后还打扮得花枝招展成天外出,不是想勾引男人又是什么,要是你们不信我说的,可以问我二嫂,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眉心蹙起的刘慧盈悠悠叹了一声,“我想,大嫂也不是故意做出对不起大伯的事来。”
  如今疯了的宋令仪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抱着个枕头像鬼魂般在城中各处游荡。
  她虽疯了,但她年轻,貌美,还曾出身高贵,对于藏在暗中的妖魔鬼怪来说正是一碟在美味不过的糕点。
  抱着枕头的宋令仪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人,仅是抬起那双即便痴傻,依旧漂亮的桃花眼,龇牙咧嘴表示凶狠。
  又在没有吓跑她们后,害怕他们会抢走虞儿的宋令仪转身就跑,嘴里惊恐着大叫,“坏人,你们这群坏人不许抢走我的誉儿。”
  又抱着怀里的孩子,尽显母爱地轻轻拍打着它后背,“誉儿乖,娘亲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娘亲一定把她们都给打走。”
  “来人,给她把她拦下。”原本藏在暗处的妫南烟还以为她是在装疯卖傻,如今瞧来,竟真是疯了。
  若非疯了,怎么会抱着个枕头当孩子招摇过市,还见着个男人就喊夫君。
  从马车里走出的妫南烟秀帕捂鼻,眼神嫌恶地在她身边转了一圈,唇角翘起全是讽刺,“呦,这不是我的好大嫂吗,怎么短短几日不见就变成这样了啊,这模样让我这个曾经作为你弟妹的看着,还真是心疼啊。”
  宋令仪不知道她为什么拦住自己,但看着她的眼神,像极了一头时刻准备扑上去将人给咬下一块肉的疯狗。
  “行了,你和一个连人话都听不懂的疯子说什么。”掀帘从马车里走出的刘慧盈冷言讽刺,实在看不上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刘慧盈来找她,自是想要来试探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遂让丫鬟拿着食盒过来,打开,从里面拈起一块糕点在宋令仪面前晃了晃,笑得恶意满满,“我听闻嫂子你疯了的时候,可真是痛心不已,想来嫂子这段时间定是吃了不少苦吧,天可怜见的,老天爷对你真真是不公。”
  宋令仪不知道她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只是在闻到糕点散发的甜香,腹中跟着敲起了钟声。
  心里仅存的声音似乎在说,她手上拿着的东西肯定很好吃,伸出脏污混着血痂的手就要去拿,嘴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好吃的,给我,我要吃。”
  “你真的想吃吗?”刘慧盈笑得意味深长。
  口腔中唾液不断滋生的宋令仪听不懂在说什么,只知道跟着点头。
  她肚子难受,想吃,就连她的眼睛都一直黏在那块小巧精致又散发着甜香的糕点上。
  妫南烟见她这样,实在难受得正要把一整盘糕点端给她吃,就看见刘慧盈像逗狗一样拿着糕点逗她,“嫂子,你是不是很想吃啊。”
  “只要你从我**钻过去,这块糕点就属于你了,难道你不想吃吗,嫂子。”刘慧盈前先听见她疯了的时候还不信,如今见她是真疯了,自是欣喜若狂。
  谁让她和丈夫一样都嫉妒大嫂大伯夫妻二人,凭什么他们两个男才女貌夫妻感情和睦,而她的丈夫不但平庸无能相貌普通,还动手染指她的陪嫁丫鬟。
  这种长期的对比下,如何不让她心态扭曲直至变态。
  一向讨厌宋令仪的妫南烟都有些看不下去,绞着帕子小声道:“二嫂,她毕竟也是我们大嫂,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啊。”
  她是很讨厌宋令仪没错,但也没有落井下石到那么羞辱人。
  况且她多是喜欢嘴上挖苦人两句,俗称得嘴不饶人。
  刘慧盈转过头,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你要是可怜她,那就替她把这块糕点吃了。”
  她说着,手一松,糕点就落在了地上,然后抬脚碾上,对着妫南烟说,“吃吧。”
  妫南烟脸一白,正想说掉在地上的脏东西怎么能吃,她又不是什么都吃的狗。
  刘慧盈不等她说话,重新取出一块糕点堵进她嘴里,又羞辱般地拍了拍她的脸,“三弟妹不是一向和她过不去吗,如今是要到我面前表演你的菩萨心肠,好衬得我心肠歹毒了不成。”
  嘴里被塞了块糕点的妫南烟惊恐地瞪大着眼珠子,她根本不敢吐出来,只能惊恐着摇头。
  “三弟妹,要是你能让她学狗叫,说不定我一高兴,能让夫君出手帮向你父亲呢。”刘慧盈笑得温柔,一把拽住她头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三弟妹不合时宜的菩萨心肠,可不合适用到这里。”
  吞咽着唾沫的宋令仪看着那人把原本说要给她吃的糕点落在地上,狭长的桃花眼中满是不解。
  甚至是饿得想要趴在地上,学狗用舌头把那糕点全舔进肚子里。
  “三弟妹,去吧,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刘慧盈说完,就见宋令仪正不说话,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中糕点,唇角笑意加深地晃了下糕点,然后手一松,抬脚碾上,哎呦一声。
  “都怪你不伸手接过,你看,现在糕点丢在地上了。”
  “不过啊,对嫂子来说,就算糕点掉在地上,捡起来也不是不能吃的。所以你过来吃吧,这块糕点可是我赏给你的。嫂子流浪了那么久,想必一定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吧。”刘慧盈正准备拿出一块新糕点。
  就看见那呆滞着的女人动了,正准备欣赏着她像一条狗,趴在自己脚边摇尾乞怜。
  就见她不是朝着地上的糕点去,而是朝着她来,最后更是张开嘴朝她扑来。
  宋令仪一口咬住她的手,尖锐的牙齿碰到柔软温热的皮肤,后者瞬间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疯子!快把这个疯子拉走!”手被咬住的刘慧盈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她用力拽着她的头发想把人扯走。
  “你们这些该死的狗奴才,想要让她把我的手给咬断吗!”
  无论他们怎么拉扯,殴打宋令仪,她都没有松开手,带着势必要从她的身上咬下一整块皮肉的疯劲。
  惊得手中糕点落在地上的妫南烟简直要被吓傻了,却不打算上前帮忙,反倒带着幸灾乐祸。
  她是讨厌宋令仪没错,但仅是讨厌她出身不如她却能嫁给大伯那样的人物,还小气得不把管家权分给她一点,而是牢牢握在手上。
  但她更讨厌刘慧盈,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笑面虎。宋令仪掌家从不会苛待各房,更不会把祁家的钱搬回宋家。刘慧盈当家后倒好,什么好的香的全紧着自己娘家,还把她院里喝的燕窝都取消了。
  要不是父亲出了事需要二伯帮忙,她怎么可能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伏低做小。
  很快,她们终于把两人给拉开了。
  手腕被咬下一块肉,脸色惨白的刘慧盈再没有了先前的得意张扬,有的只是印入骨髓的恐惧。
  就连那些拉开宋令仪的下人们,见到她满嘴是血,森森白齿间似有皮肉碎屑后,后背紧跟着窜起一阵寒意。
  疯子,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36章 谁允许你吃了!
  宋令仪疯了后,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由暗卫书写成折子,递给了位于权力巅峰之人的手中。
  即使她的言行举止都像彻底疯了,随手将这些信纸全烧了的秦殊仍不信那女人是真疯了。
  要知道她当年为活命,是能忍着恶心,认贼作夫。
  如今又怎会不继续忍着恶心,装疯卖傻只为活着。
  在旁侍茶的李德贵眼观鼻,鼻观心的斟之又酌后,方才接着斟茶之便出声,“陛下想要知道那位是真疯还是假疯,不如亲自去试探一二?”
  闻言,随手将笔杆扔弃的秦殊仰着头靠上椅背,捂着唇任喉间溢出刀刃般的讽意,“一个疯癫的妇人,如何值得朕上心。”
  秦殊称帝,当年嫁给他为妻的许素霓自是成了一国皇后,入住翊坤宫。
  她在得知宋令仪疯了的消息后,秀眉拧起泛起震惊,“真疯了?”
  霞霜点头,眼梢间带着显然易见的幸灾乐祸,“真疯了,听说她还在街上抢别人的孩子被打。饿极了,连别人扔在地上的馒头都要抢着塞到嘴里。”
  得知她是真疯了,许素霓唏嘘不已,谁能想到短短三年,当年那个陷害她,将她逼离虞城的女人会变成这副模样。
  用霞霜的话来说,这一切都是她该得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