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这张脸怎么能和丑搭边?越离攥住他的手指,揭开他的遮挡,“不会,你怎样都不会丑,将来你还会比楚覃出落得更俊美。”
  “还有,我刚刚说……”越离话音稍顿,翻过粗糙的掌心,手背从他的下颌徐徐往上,停在他被打湿的眼睑处。
  “公子,我很想你。”
  于是,失而复得的美梦轻而易举止住了蔓延的黑血,甚至在那些努力拼凑的美梦中,都没有一句露骨的思念。
  楚燎捧住他的手,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早已在自己缺席的时间里长出新的血肉……楚燎把脸埋进越离破皮起茧的粗糙掌心,用眼泪烫在他的伤处,令他泛起一阵阵的痒意。
  越离无法在这份痒极生痛的情意里无动于衷,纵然他还无法理解,但他对楚燎总有足够的耐心和体贴。
  所以他一次次接住绵绵漫漫的泪雨,也一次次接住如坠深渊的楚燎。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一章要叫掌中宝的w
  第63章 楚天
  楚国郢都,数以千计的王宫卫队齐甲在身,肃立在高达百来丈的凤啸宫门前。
  卫队长沐杞一声令下,第一排甲士手执半身高的黑色蔽橹,“噌”地推上最外围,与阴雨连绵的天空遥相呼应。
  第二排甲士紧随其后,手执长戟,从蔽橹之上亮出锋芒。
  第三排甲士将弓弩搭在铁臂间,箭簇直对前方。最后的甲士扶短剑峙立,等待着破口的冲杀。
  宫门上也布满了森冷杀机,偌大的楚宫来去无声,连空中飞鸟也屏息凝神,生怕任何一点动静惊扰了他们守株待兔的雅兴。
  “寡人离宫后必有异动,你相时而动,宫中会有人与你接应。”
  这是楚覃领兵前给他留下的密语,他不知接应者何人,楚覃也不会告知。
  他需要在这场守卫中明确自己的立场。
  郢都素来热闹,开市之时早已过去,街衢上空无一人,偶尔有出来放风的人家,也不似往常闲庭信步。
  凛冬在山林的庇护下来得晚去得也晚,初春的花常开在晚冬未尽之时。
  花苞上重露“啪嗒”坠地,沐杞在那声溅散中惊起一身热汗。
  躁动的气息在郢都徐徐扩散,地面的水镜颤起涟漪。
  沐杞猛然抬头,气势汹汹的青铜甲士往凤啸门开来。
  半个时辰前,楚宫太子殿。
  萧瑜未绾妃子髻,她将长发高束脑后,一身天青劲装,大步流星朝书房飒沓而去。
  书房前有一架秋千,楚覃怕她苦等寂寞,又在秋千周边种上紫藤与月季,春去夏来粉紫相衬,她爱拿一袭薄毯在此处打盹偷凉。
  此时徒有青藤月季未开,影影绰绰显出几分寥落,秋千上坐了个灰袍背影,一悠一悠地荡着秋千。
  那人听到乍起乍落的脚步声,很是欣慰地转过头来。
  看清来人后他神色与音调都有些古怪,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干笑两声,行礼道:“王妃……王妃来此有何要事?”
  虽然楚覃尚未称王,但跟随楚覃的亲信私下里都已换了尊称。
  萧瑜面色一白,想不通为何毕程会留在宫中,他是楚覃的心腹谋士,楚覃怎会将他……
  她的神情越发难看,毕程也回过味来,捻了根攀上秋千的细藤,轻轻一拽,一分两散。
  “毕先生可知殿下何时归国?情况紧急,本宫不得不借太子印一用,”她勉强挤出个笑,抬手请道:“既然先生在此,便由先生代劳。”
  毕程从善如流,恭敬道:“是,在下这就去准备。”
  萧瑜松开攥紧的拳头,颔首匆匆离开。
  来人的身份远比毕程想的还要棘手,他甩了甩手,头疼脑痛地走进书房,太子印毫不遮掩,显目地放在桌上。
  他随手将太子印揣入怀中,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信步朝正极殿踱去。
  萧瑜的从容只维持到离开太子殿,她一路纵马疾驰从偏门奔出,在府兵肃立的萧府前踉跄下马,被庶弟萧勖及时扶住。
  “阿姊。”
  萧勖是萧府上下百来口人里,除了萧瑜,唯一可以在萧令尹萧济身边派得上用场的人,姐弟俩共为萧济臂膀。
  尽管萧瑜不大看得上这个狼子野心的弟弟。
  她挣开萧勖的搀扶,飞速朝立在院中的萧济赶去,“父亲,快撤兵,此计不可举!”
  萧济明面上是楚覃的心腹,令尹储私兵并不少见,历代令尹少有如萧济这般的白身,因此他更是大肆屯养私兵,以慰他不安之心。
  她奔得满面通红,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楚覃离去前曾笑问她,若是他们有了孩子,要将孩子养在哪一处?
  她以为他是问太子宫亦或是王后宫,只说自然是要养在身边……毕程守在门前,莫非楚覃早疑她了?
  萧瑜百感交集,五脏六腑搅缠在一起,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不可撤!”萧勖挡在她身前,观她面色纠结,不满道:“事到如今,阿姊莫不是后悔了?楚覃心狠手辣口蜜腹剑,只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值此关头怎可糊涂?!”
  他转身对萧济慷慨陈词:“父亲,大王被囚宫中,楚覃不仁不孝,你我身为臣下勤王乃是臣本。随国遗民复仇来宫,既已引狼入室,便只有一条道走到底。加之楚覃领兵在外,王权旁落,怎可任他人攫取?”
  “萧勖,”萧瑜将空中的冷气吸入肺腑,重重吐出,冷冷道:“你别找死,楚覃早有所备,就等着请君入瓮。”
  “呵。”
  他眼角有一块斑痕,是儿时被香烛燎坏的皮,多年了也没长好,在他常年惨白如浮尸的面容上格外扎眼。
  他垂头看着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长姐,皮笑肉不笑:“阿姊,楚覃连他的亲生父母都可以杀死,更何况是你?你若不是令尹之女,太子妃的位置也轮不到你,你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偏袒他,好做你贤良淑德的王妃吗?”
  “啪!”
  萧瑜忍到他吐完了獠牙,不等他白面上浮现出红印,便狠掐住他的脸凑向自己,“谁准你这般与我说话的?是父亲宠得你无法无天了?”
  她的眉眼近在咫尺,萧勖呼吸一滞,被她嫌恶地狠狠甩开。
  “罢了,现在撤兵也来不及了,”她望向袖手旁观的萧济,指点道:“父亲,你率兵前去驱赶随兵,切不可让大王面世。”
  “父亲不可!”
  萧济身居高位,向来知道审时度势的利害。
  他没过多踌躇,拍了拍萧瑜肩膀,“好,为父这就去。勖儿,不可冲撞你阿姊。”
  萧济与萧瑜父女俩并肩而去,萧勖盯着那道天青背影,偏头吐出一口不甘的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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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啸门下,两军相逼,剑拔弩张。
  青铜军首将越众而出,咄咄道:“我乃大楚属国之民,听闻大王深陷囹圄特来勤王,尔等与我军刀剑相向,是要助纣为虐不成?!”
  沐杞毫不相让,扬声斥道:“大王久病卧床,何来受困一说?尔等兵临城下其心昭昭,还敢巧言令色?”
  他单臂高举,一触即发,忽见队末有步兵赶来。
  萧济骑在马上,远远地露了个脸,沐杞心思微动……他由萧令尹一手提拔,身后宫门紧闭,但只要他一声令下,打开也不是难事。
  沐杞见首将目光偏移,肢体明显放松不少,心下有了计较。
  “你我同为楚臣,不宜自相残杀,你既信誓旦旦说大王有难,我便为你指条明路,待面见大王后,大王自有定夺。”他扭头对着城门高喊:“来人!开宫门——”
  大开的宫门涌进陌生的军队,萧瑜覆着面纱,却掩不住面上的焦急。
  “戒骄戒躁,万事自有解法,最简单的便是让人口不能言。”萧济不动如山,望着城门下的沐杞,看不出是喜是忧。
  一只青螭鸟拖着两寸长的尾羽发出一声清吟,翻越城头凌空而去,似是往正极殿的方向。
  萧济待随军入宫后辍在后头,与沐杞的视线一擦而过。
  随军入宫后直奔正极殿而去,首将只在招降时来过楚宫一次,却把路线牢牢刻在脑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如今日这般长驱直入,一往无前。
  白石雕刻的楚风桥逸然而立,底下游荡着数尾花鲤,残荷早被清理,无遮无挡的绿水环绕蜿蜒,月升日落都自有一番景致。
  踏过楚风桥,正极殿巍峨在上,只需跨过百阶丹墀,就能寻到王国的中心。
  沐杞看着那首将面露喜色,仿佛胜利唾手可得。他转头望向身后的萧济。
  萧济神色漠然,袖手而立。
  须臾,他顺着萧济变幻的神色定睛看去,正极殿前赫然立着一道灰影。
  天光黯淡,灰影在浩大的阵仗中算不得起眼,可他独身立于无人之地,随军尚未攀爬而上,也愣愣地抬头望去,不解其意。
  毕程目光下视,扫视如蝼蚁般的众人,连隔得太远看不真切的萧济一同纳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