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2节
  落在身上,是那样的柔软,甚至吸入鼻子里还让人很讨厌。
  温暖的春天,又在哪里?
  少年逐渐失去了知觉。
  远处山道上,有脚步声响起。
  第一章 不叫我师兄,就只能叫师叔了
  华山,莲花峰。
  石作莲花云作台,称赞的便是这莲花峰。
  如锋利剑刃一样挺拔的华山群峰,上接天穹,下连河渭,傲立于关中之东,分隔天下。绝顶之上,寒风呼啸,悬崖峭壁,甚至需要攀援而上。
  但是群峰山谷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正值春日,明媚的阳光从树梢中倾洒下来,潺潺流水掠过石头,滋润着这山谷里的万物。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手撑着竹竿作为拐杖的小童,一边高兴吟唱着,一边拾阶而上。
  昨夜应该是有一场细雨,不但让这溪流的水更大了些,山间空气里也都带着泥土的芬芳。
  前方草丛窸窸窣窣,还真有一只鹿从草丛里跃了出来,回首看了一眼这小童,接着跳过小路,涉水向对岸的密林中去了。
  “快些看看有没有师兄需要的药,别唱歌了。”身后传来同伴的声音。
  小童应了一声。
  沿着他的目光向上,山路只容一人通行,满是青苔,蜿蜒曲折,消失于林木中。
  若是此时能够穿过这遮挡视野的层层林木,便能看到,这小路一直延伸到山谷外的半山腰上。
  炊烟袅袅,几座茅屋错落有致。
  茅屋之中,有一座依山架起的两层屋舍,上层完全是敞开的,就像亭子一样,暖风徐徐吹来,还带着花香,若是能够坐在里面煮茶下棋,那别有一番风趣。
  现在两个身着麻布衣衫的年轻人,正在做着这别有风趣的事。
  “你怎么能悔棋?”
  “就一步,就这一步!”
  “已经是第七八次了!”
  “最后一次了!”
  “老王,你还有完没完了,信不信我掀桌子,算你输!”
  “那你掀桌子啊,掀啊!”
  两个人顿时大眼瞪小眼,恨不得直接打起来。
  额,似乎一点儿都不风趣。
  要悔棋的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年长一些,不过这年长是相对的,也就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披散着,很长,看上去“油光瓦亮”,因为坚决要悔棋而变得狰狞的脸上,胡子拉碴。
  他的衣服领子就斜斜的散开,手时不时的伸进去这里抓抓、那里抓抓,也不知道是有多少天没有洗澡了。
  而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则要比他干净利落很多,应该不过就是十七八还未加冠的年纪,正是不知道应该说是年轻人还是少年的年纪,脸上也带着几分稚嫩,不过剑眉朗目,虽不能说是玉树临风,一句“英俊帅气”还是当得起的。
  他这一身衣服明显要比对面这位干净,头发被一顶小帽冠固定,虽然坐姿也不怎么规整,但是比对面这翘着腿的还是好很多了。
  人和人,就怕比。
  在那年长的家伙衬托下,年轻的这个,简直就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典范。
  不过此时他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咬牙静静盯着对面,一副你要是再敢悔棋,我就扒了你的皮的样子。
  至于掀棋盘?
  你想得美,那样这本来我稳赢的局面就变成平手了!
  “咳咳,两,两位师兄!”楼下传来呼喊声,“开饭了!”
  年长的那个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不由得哼了哼:“今天就算你赢了半个子。”
  “那是不是应该叫师兄了?”年轻的那个顿时搓了搓手,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不行!余自比尔年长,师兄师弟之别更是入门前后顺序之别,岂能坏了规矩,若是如此的话,师弟们又当如何?难不成我师门规矩、兄弟辈分,竟要以下棋输赢决定?”年长的连连摆手,“荒谬,当真是荒谬!”
  “王猛!”年轻的那个一拍桌子,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枉你年长,又出身北海世家,怎能如此不讲信用?!”
  年长的那个顿时把目光投向别处,假装叫的不是自己。
  年轻的显然早就料到这个家伙会耍赖,重新坐下,整好以暇的说道:“家父于令师有救命之恩,令师于家父面前常以晚辈自居,如此一来余同令师,也是同辈论交······
  说到这里,年轻人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又整了整衣襟,正色说道:“如此说来,今日若不叫我一声‘师兄’,那真对不起,你就只能叫‘师叔’了!”
  王猛顿时瞪大眼睛,伸手指着年轻的这个。
  对面这位自封师叔的年轻人,一下把他的手拨开,捏住鼻子:“你几天没沐浴了,这么大的味。”
  王猛长呼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很难抉择,不过最终,他还是从嘴唇和牙齿之间挤出来两个字:“师兄!”
  “哎,师弟好,师弟免礼了。”
  “谁跟你行礼了?”王猛不满。
  不过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这个“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手伸出,虚扶自己的头顶,颇有一副得道仙尊向弟子传道、受业、解惑的样子。
  “杜英你过分了!”王猛一挥手拨开这只手臂。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杜英先是一本正经,不过转而自己也忍不住,笑嘻嘻的说道,“师弟要好好的听师兄吩咐。”
  “这是尔从哪里看来的诗,余怎么不记得?”王猛好奇问道。
  “师弟不要转移话题。”杜英背过手,捋了捋其实并没有的胡子,装作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
  “这是虚心求教!”王猛摆了摆手,皱眉,在努力回忆。
  “那你再叫两天师兄,我就告知你。”杜英笑道。
  王猛起身,一甩袖子:“你想得美!”
  “师弟,注意言辞礼节!”杜英赶忙说道,“莫要在其他师弟面前坏了规矩。”
  “知道了!”王猛闷闷的说道。
  愿赌服输,他还不至于真的耍赖。
  不然以后还怎么服众?
  杜英不由得掩嘴偷笑。
  当师兄,还让这个邋遢师兄乖乖听命,感觉真好。
  而此时楼下的几个年幼孩童面面相觑,楼上的动静他们当然听得清楚,只能互相感慨,这两个师兄一天到晚就这么争来争去的,还真是乐此不疲。
  其实对众多师弟们来说,哪个是大师兄,哪个是二师兄,好像没什么区别吧?
  不知道为什么,杜英师兄就非常讨厌二师兄这个称呼,硬是要隔三差五通过这种方式当几天大师兄过瘾,惹得大师兄总是躲在藏书阁里不敢出来,见到这家伙恨不得绕道走。
  脚步声响起,王猛已经下楼,看到几个师弟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他不满的说道:“你们干什么呢,都散了去!”
  “师弟,怎能如此无礼?”杜英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王猛刚想要发作,不过想到现在自己是“二师弟”了,只能愤愤的跺脚,转身离开。这顽劣的师弟,自己惹不起,还躲不起?
  第二章 京兆杜氏,有子杜英
  王猛离开之后,杜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不当二师兄,真是神清气爽啊!
  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侧头,看向悬挂在楼梯口一侧唯一一面墙壁上的十二个竹篮。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所以唯有每过一日就往竹篮里丢一个竹片,才知道又过了一天。
  身在这茅舍之中的人,既然有这东西,就说明主人并非真的打算隐居山中、老死此处。
  再向外看去,山谷两侧群峰如同护卫一样向两边分开,屹立挺拔,保护着山谷之中的这几间茅屋,而群峰之间,依稀可以看到广阔的关中平原,战火正在那里肆虐,而蛰伏山谷之中的人,在等待机会。
  今年是永和十年了,如果按照关中的纪年,应该是皇始四年。
  永和是东晋穆帝司马聃的第一个年号,总共十二年。而皇始则是前秦苻健的年号,总共五年。华山地处关中边缘,现在正在前秦的掌控之下。
  杜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曾经是一个很普通的工薪阶级,走楼梯的时候玩手机,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然后······然后他就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穿越到了那一年的华山满天飞雪中。
  穿越,是每个混的如意或者不如意的人,多少都会幻想的事,穿越回那波澜壮阔的时代,利用自己的“先知”能力改变一切事情发展的脉络,称王称霸,不过是小菜一碟,毕竟哪个穿越的不开挂?
  要么就是出身豪门大户,老爹早就已经给打下了一片江山,只需要再往前一步就好了,要么就是干脆自己带着系统,要什么就能拿什么,再不济的,当年人家云烨穿越的时候还抱着土豆呢。
  结果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
  倒是父母俱在,还好没有给起点孤儿院添丁。
  唯一应该可以算的上外挂的,应该就是······京兆杜氏的身份了。
  杜英,是京兆杜氏前任家主杜耽的孙子,现任家主杜明的庶子。
  杜耽,并不出名,但是他爹就是一手将京兆杜氏缔造为典午豪门的杜镇南杜预。杜耽是杜预的第三个儿子,长兄杜锡,就是如坐针毡这个典故的主角,可惜英年去世;次兄杜跻,则没于永嘉之乱。
  永嘉之乱中豪门大户不如狗,虽说是失踪了,但是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只是没有找到尸体罢了。
  杜耽还活着,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通天大能可以在乱世之中博取立足之地,而是因为跑得快,永嘉之乱爆发,他就带着家眷跑到了凉州。
  北方的那些蛮夷,惹不起,咱们还是跑得起的。
  当然了,杜耽还有一个弟弟,杜尹,在乱世里也跑散了,据说有人看到他向河南府(今洛阳)那边去了,不过只是传闻。身在凉州的杜耽也管不了自家弟弟的死活了。
  换句话说,同样不是嫡长子的杜耽,能够糊里糊涂的成为了京兆杜氏的家主,还得感谢这为华夏民族带来耻辱和灾难的永嘉之乱。
  哦对了,杜耽还有一个比较有名的后人,叫杜甫。另外他弟弟杜尹也有一个比较有名的后人,叫杜牧。至于唐朝名相杜如晦,也是杜氏直系后人。
  而杜耽所去的凉州,在永嘉乱世之中,可以说是一片净土。凉州张氏的家主张轨出面翼护凉州、拥护典午晋室旗号,保卫一方平安,因此关中、中原等地世家百姓,多有逃跑前往凉州的,这也为历史上的张氏前凉崛起于河西走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以杜耽为首的这一支杜氏,自然就安心在凉州住了下来,张轨对这个自己跑上门来的太守也很是客气,直接安排他做了凉州军司,主管整个凉州军事调度,别看这个军司的职务并没有实际兵权,但是兵马粮草、密谍系统等等,都在军司的掌握之下,军方自然也要看着军司的脸色行事,实际上相当于凌驾在军方之上的后勤总管和监军。
  之后杜耽传子杜明,继续担任凉州要职,只不过杜明的本事还比不过杜耽,所以不再担任军中职务,但是在凉王府中担任长史,依旧主管一方民政,而杜明的次子,也是庶子,就是杜英。
  杜英之上,还有一个作为杜家嫡长子的兄长,杜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