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谢珩心头大恸,弓着脊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想,他想……
  若是直接挖出自己的灵根,炼成丹药,再喂给他,是不是能……
  “……不能。”
  虚空当中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女声。
  无情道哪懂什么爱呢?
  这种感情可以是心慌意乱,可以是厌烦憎恶,可以是长久不消散的恨,唯独不能是爱。
  所以等他懂得时,已经有点太晚了。
  强烈到铺天盖地的不甘与悲痛吸引了时空管理局长官的注意,执政官a落在他面前,看着这幅惨相,如同人类一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把残忍的真相告诉了他。
  她淡淡道:“谢珩,你年幼时差点杀了它,后来埋在灵台下时,却意外被它吸收了天地之灵气,反倒成就了他千年狐妖的身份,这段恩怨本已还清。”
  “可惜这一次,他又破了你的无情道,救了你的性命,介入了你的因果,惨死是他的命数,已无回天之力。”
  “既是如此,我依旧感受到你强烈的不甘,我知道,你还想救他,那不如跟我做个交易如何?”
  冷风把这淡漠的声音带到耳边,谢珩死死抱着怀中的狐狸尸首,把脸颊贴在柔软的毛上,良久,才缓缓抬起眼:“……我要做什么?”
  执政官a从未见过如此上道之人,心情颇好地笑道:
  “一百个世界当中,只要有一个世界他活了下来,我就给他一次生还的机会。”
  “只是这一百个世界当中,你不能陪在他身边,只能作为系统帮助他,否则,你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谢珩,你要试试吗?”
  第33章 予取
  无情道言出必行, 谢珩履行诺言,作为系统012,他陪着秦意走过九十九个世界, 又眼睁睁看着他惨死了九十九次。
  ……怎么可能不插手呢?
  只是大势已去, 如飞蛾扑火,徒劳无功罢了。
  012偶尔是他的助理,偶尔是他的司机, 偶尔是他的师尊,偶尔是他的灵剑……又有许多偶尔。
  执政官a的要求似乎并不像她说的那么严格,比起不能陪在秦意身边,更多的只是不能让秦意发现。
  他于是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陪着他走遍每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清楚地旁观着每一场有关他的盛大的死亡。
  他不厌其烦地抱着秦意的尸首, 等到尸体一点点变得冰凉、僵硬, 又等到尸体一点点腐烂、枯萎,才慢慢从这场过于漫长的死亡当中缓过来,和他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
  他以为年岁日久,死亡在身体里留下的痕迹久已钝化了,但再一次看见秦意在山洞里渐渐失温、结上一层又一层冰霜的身体, 他还是失控了。
  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久到他忘了去计算这是第几次死亡,忘了自己这个时候只是一个系统, 他幻化出人类的身体, 徒劳想用体温给秦意提供一点温暖,过了不知多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系统是没有体温的。
  系统……是没有体温的。
  只有人类才有。
  与他同名的谢珩,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当然,就像执政官说过的那样, 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
  大梦初醒,残缺的记忆被补全,一处不知名的沙滩上,秦意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本以为那吊坠里只是关于谢珩的数据,或是关于谢珩的秘密,却怎么也想不到,谢珩的秘密,竟然全都和他有关。
  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下意识舔了下嘴唇,下一秒,一个冰凉的东西就贴上了他的唇畔。
  秦意低眉一看,是一个海蓝色的贝壳,其中盛着一部分澄澈的水,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像是清甜的甘泉。
  转过头,谢珩就站在他身旁,一头银发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明明近在眼前,却又恍若隔世经年。
  他不知道谢珩记起来多少,嘴唇动了几下,却发现亦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在这段记忆回归之前,他隐隐也有些猜测,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不只在一个时期浅浅死亡,还丢失了记忆。
  不,准确来说,如果加上他尚有灵智的小狐狸时期,这已经是他死的第一百零一次了。
  所以,谢珩也已经看着他死了一百零一次了。
  秦意拧了下眉,有许多话想说出,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又被堵在了喉咙里。
  谢珩便以为就算吊坠碎了秦意也不曾记起,于是移开目光,淡淡道:“人鱼血可以解百毒,我这具身体的血液不纯,给你喂了七天,毒已经解了。”
  秦意这才回到现实,他摸出手机,联系上在船上的卧底,那艘船在谢珩抱着秦意跳海之后果然已经返航了,似乎就算是主角攻司寒云也没料到谢珩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被镇住了。
  加上这片海域本就凶险非常,船上的所有人包括卧底在内都集体默认他们两个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肯定已经死翘翘了。
  现在突然知道他们两个还活着,卧底们瞬间大喜过望,相拥而泣,还以为没有人能付他们尾款了呢呜呜呜呜……
  秦意脑子也有些乱,发消息让他们先镇定,并让他们把收集到的证据发给自己。
  司寒云因为谢安然心思郁结,毕竟没怎么遮掩,什么杀人下毒的证据竟然异常完整,加上秦意自己的录音,再把手环交上去,应该够司寒云吃上一壶了。
  收到消息的秦意反手就是一个举报加上报警。
  他详细地把录音和证据链发了过去,非常带私人恩怨的控告司寒云买凶杀人。
  做完这一切,瞬间神清气爽,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他望着不远处缓缓升起的晨阳,想起自己曾经好像从未和谢珩有过这样的时光。
  他偏过头,勾着谢珩的西裤把这位美人瘸子拉到自己身边,修长的手指握住谢珩的腰,微微仰头看向他的方向,试探着轻轻笑道:“……道长?”
  谢珩本来平静的瞳孔一颤,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紧,呼吸都毫无征兆地急促了几分。
  他静默许久,薄唇颤动,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
  小狐狸……
  秦意看他半天不说话,也以为012什么都不曾记起,刚松开手,一点冰凉的东西就滴落在了手背上,明明微微发冷,却一直灼烫到心脏。
  秦意怔愣片刻,再抬起头,谢珩半垂着眸,用力掐着心脏的位置 ,青白的指甲像是要掐进皮肉,瞳孔剧烈颤动着,眼尾也已经微微泛红。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嘴唇张动半天,声音却已经哑得快要失声了。
  只有几点冰凉的泪水从那双淡漠的眼眸中滑下,滴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秦意唇边的笑瞬间僵在那里,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把他的道长拥进了怀里。
  比起秦意,他才像是那个濒死的人,在生与死的交界里不断徘徊,只有噩梦噩梦和重复不断的噩梦,只有不断撕裂的伤口,和无数次的徒劳无功。
  好梦难留,谢珩只能死死抓住面前的浮木,手指攥得死紧,一刻也不敢松开。
  他不曾嚎啕,也不曾失声痛哭。
  只有压抑沉重的抽气声,攥紧到快要出血的指节,他克制的一切情绪都短促而破碎,像是濒临窒息。
  泪水无声,又如此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长久的失声里找出一点嘶哑的声音,轻声唤道:“小狐狸……”
  “小狐狸……”
  “小狐狸……”
  他唤了一声又一声,难得脆弱得不像话,“对不起……”
  这份痛已经灼烧了他太久,痛到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也无法解脱,如果不是想要还秦意一条命,他或许早就已经——
  无情道他走不下去了,他只想要紧紧抱着他的狐狸,不管秦意想要如何对待他,羞辱,践踏,把他当成炉鼎玩烂了也好,他都一并承受。
  他说,“你现在可以杀了我,或者恨我……”
  秦意盯着他发红的眼尾看了许久,还是低头吻了他满是狼狈泪水的眼睛,又陡然轻轻笑起来:“道长,你真狡猾。”
  “明明我才是狐狸,我却觉得,你比我还狡诈得多。”
  海风拂过狐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又牵动他的发丝,带来丝丝痒意。
  心脏微微发涩,秦意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他好看的嘴唇,嘴角的弧度也终于泄露了几分过分极端的占有欲:“你明知道的,你说的这些要求,我做不到啊……”
  不管是折辱谢珩,杀了谢珩,还是以仇视的心态对谢珩产生怨恨,这都不是他这样一只普通的狐狸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