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的身上脏。”云朵捏着衣裳下摆,有点惶恐,“我会弄脏衣服……”
  兰朝生说:“不脏。”
  云朵没有吃饭,兰朝生又找来了些吃食给她。当着孩子的面不能谈论太多去留的事,奚临安抚了这姑娘几句,哄她先去卧室里睡觉。
  云朵死活不愿意睡在兰朝生房里,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坚持要睡在堂屋里。奚临只好把自己的那间房让出去,谎称是客房。云朵一步三回头地去休息了,夜里奚临跟兰朝生坐在堂屋,问兰朝生:“她爸今晚会不会找来?”
  “在我这里,他不敢来。”
  奚临想也是,只是当爹能当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叫人称奇,人要糊涂起来还真是琢磨不透。德龙估摸是活腻歪了,要么是心里有口恶气想出,基本和他班上听不懂人话的野猴子是个同物种,在外不行,只能在自己闺女身上找找威风,只是可怜了那苦命的小孩。
  想到这他没能抵得住好奇心,奚临问他:“云朵的妈是怎么没的,你知道吗?”
  兰朝生:“上山找草药的时候摔下了山,被狼吃了。”
  奚临猛地转头盯着他,心里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又问:“狼呢?”
  “伤人的狼村里猎人会去捕,拿枪打死了。”
  奚临:“你在不在?”
  “在。”
  奚临:“什么时候的事?那时候云朵多大啊?”
  兰朝生:“八年前,她五岁。”
  八年前,兰朝生二十四岁。奚临喉咙里的话卡住了,不知道怎么评价这桩惨案,只觉得哪哪都挺让人唏嘘,话到这里,思绪又莫名其妙飘到别处去了,鬼使神差地开口:“我以前就觉得人活着都挺……”
  兰朝生侧头看他。
  奚临接上了后半句话:“……都挺难的。”
  兰朝生没发表意见,进屋拿了一摞纸本出来,叫他:“去睡吧。”
  奚临站起来,走出两步又回头,“你明天还是要问问云朵怎么想,现在也不好再进去看看她怎么样,我估计她也挺害怕的。”
  兰朝生坐在桌旁,点燃一盏煤油灯。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
  奚临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多说,进了兰朝生的卧室。
  兰朝生的卧室他来过一回……具体怎么来得就不提了,有阴影。他这屋子比奚临的偏房大很多,干净简洁,窗旁放着个很大的书柜,塞满了书本手记。床是老式的木雕架子床,地板墙壁天花板全铺着木板,睡进去跟个住树洞里的松鼠似的。
  墙上挂着彩色的苗绣,奚临看不懂,只能隐隐看出来是什么蝴蝶兰花带着牛角冠的小人,应该又是他们氏族的什么传说。说到兰花样式,兰朝生汉语名姓兰,身上衣服也总绣着兰花,应当是他这一族的家纹。他拿给自己穿的衣服上也有那样的纹饰,不过拿给云朵穿的就没有,是有什么特别喻意么?
  夜里他躺在兰朝生的床上东想西想,翻来覆去却生不出半点睡意。窗外雨打屋檐,隐隐听着北风呼啸刮过。奚临把被子蒙在脑袋上,鼻尖又闻到股很淡的草药香。
  窗外风雨声越来越盛,奚临猛地掀开被子,拖着鞋打开了房门。堂屋里兰朝生坐在桌旁,就着那盏煤油灯写什么东西,闻声抬了眼,微黄的烛火在他眼睫上轻轻一跳。
  奚临斜斜倚在门框上,暗火蒙在他下巴上,显得他那双眼睛又黑又亮。他看着兰朝生,语调拉长了,打趣似的:“还在办公呢大族长,冷不冷啊?”
  第27章 兰大族长真金贵
  兰朝生看着他。
  “这都几点了……我看看,十点半。”奚临走过去,“这么努力,想考公?”
  兰朝生搁下笔,“不睡觉来做什么?”
  “怕你冻死。”奚临说,“我多善良呢。”
  兰朝生眉心皱起道很浅的褶皱,不是被灯这样照着基本看不着。奚临只好切换到人话模式,朝着屋里一抬下巴,“进来睡吧。”
  兰朝生没动,屋外的雨声错落,他说:“你不怕了?”
  “我怕什么?”
  奚临心说咱俩都人比钢铁直,我怕什么。兰朝生静静看着他,淡色的眼睛被烛火映得疏离又平静,像夕阳下沉默的湖。奚临看着他坐在那不动,就跟没听着似的,心想他这是不愿意?
  “算了。”奚临转头要回屋,“当我没说。”
  兰朝生却把本子一合,端着煤油灯起了身。奚临听着动静,但没转身,背着他轻轻笑了一声。房门被合上,兰朝生将那盏灯放在桌子上,投下小圈黯淡光影,映亮兰朝生修长的手指。
  他的手放在那灯上却不动,好像是在等谁的话。奚临已经掀被子躺进去,看他杵在那不动,莫名其妙道:“你在看什么?”
  兰朝生于是吹灭灯,慢慢走近了床。他衣服下的脊背肌肉紧绷着,呼吸声放得又轻又缓。
  兰朝生的床够大,奚临滚去最里面,横行霸道地画下了“三八线”:“你睡外面,不能过了中间的线。”
  兰朝生低声说:“好。”
  黑夜里响起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奚临身旁的被子被人掀开,紧接着躺下个温热的躯体。奚临闭着眼装睡,一时间没人再说话,耳旁只闻窗外落雨,以及兰朝生轻浅的呼吸声。
  上一次和兰朝生同床共枕奚临是怎么睡着的他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很有可能是悲愤交加下被气晕过去的。
  现下他心情还算平和,没能构成气晕过去的先行条件。于是耳边所有动静都异常清晰,身旁躺了个人的感觉也鲜明无比。不算上回的话,奚临长这么大还从没跟人同床共枕过,因此十分不适应。
  他翻来覆去半天,兰朝生开了口:“折腾什么。”
  奚临以为他早睡着了,兰朝生一出声给他吓了一跳,“你还醒着啊?”
  兰朝生仰躺着没说话。身旁躺了个乱蹬腿的兔子,死人都能给他踢活过来。奚临横竖睡不着,索性又跟他搭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处置德龙?”
  “明天。”
  奚临意外道:“这么快?那你要怎么处置他,是拿鞭子抽一顿,还是下个什么驱逐令把他流放边疆啊,陛下?”
  兰朝生没有回答他,夜色中他眉头轻微一蹙,有个早就想问的问题出了口:“你是哪里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称呼。”
  奚临其实没多想,说话的时候可能顺嘴就说了出来,叫兰朝生这么一说才意识到,“啊……说顺口了,不知道怎么叫你。”
  兰朝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奚临自己在那数起来了,“我爸从小就教育我长幼有序,你吧虽然不怎么值得我尊敬,但按年龄算到底算我长辈。叫叔你不乐意,叫哥又很奇怪。不然你挑一个,你想我叫你什么?”
  兰朝生:“……”
  他忍无可忍,斥他:“闭嘴,睡觉。”
  “你看,又急。”奚临说,“我说什么了你就叫我闭嘴,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兰朝生不理他了。奚临却更来劲,擅自出尔反尔,自己越过他画的那条“三八线”,凑过去拿两根手指交叠着一弹兰朝生的脸,“说话啊。”
  兰朝生猛地攥住他的手,睁开了眼,面色也沉下去。奚临要是能轻易被他吓住就不是奚临了,他装着看不懂兰朝生的脸色,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兰朝生将他手扔到一边去。翻过身背对他,“别碰我。”
  兰大族长真金贵,还不让人碰。奚临追着他问:“为什么?你不说我以后就随便叫你了,行吗兰叔叔?”
  兰朝生不为所动,奚临犯贱上瘾,抓着他的肩膀把脸凑过去,对着他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双目,叫他:“诶,兰朝生。”
  奚临温热的呼吸扑在他鼻梁上,发丝垂下来,若有若无扫过他的脸颊,像能透过骨肉撩拨到人心里去,激得兰朝生猛地攥紧了枕巾。
  他紧贴兰朝生的脊背,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兰朝生猛地扭头,阴鸷地盯着他。下一瞬,奚临被一只大手死死摁住了肩膀,将他大力掼在床上。奚临措不及防,神情一愣,仰头见兰朝生的脸在他上方,昏沉夜色里只能看清个模糊的五官轮廓。
  奚临:“干什……唔!”
  他后半句话没能说完,因为兰朝生忽然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奚临瞪大了眼。
  兰朝生那根本就不是捂嘴,说是掐要更妥当些。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奚临的脸颊,用掌侧封住了他的口。使力极大,筋骨乍现分明,绷出深而下陷的骨窝,几乎要把奚临连人带脑袋一块摁进枕头里去。
  奚临惊呆了,只觉得自己颌骨快要被他捏碎了,在他手下拼命挣扎起来。
  兰朝生一言不发,他挣扎得越狠,下手反而力气越大,另只手将他两只手腕扣在一处,双腿压下来,牢牢将奚临锢住。奚临实在不知道他这是抽得什么高级羊癫疯,慌乱之下竭力张开嘴,恶狠狠咬了兰朝生一口。
  血腥味从唇齿缝隙间溢出,兰朝生的表情依旧是看不清,捂着他嘴的手却也不撤。破口处溢出的血无处可去,只好又倒灌进了奚临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