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是“我愿意帮你”,也不是“让我来帮你”,而是“这很好”。一种基于对彼此能力深刻了解、并自然而然使其产生交汇的笃定。
  许眠所有推拒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江屿已然进入工作状态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论文进展不顺而产生的烦躁,和对他面临抉择的隐隐担忧,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他不再多说,迅速回到自己书桌前,拿起那几页写满公式的草稿,坐到江屿身边,开始详细解释模型的数学表述和需要实现的算法逻辑。
  江屿听得很认真,偶尔提问,问题都切中要害。很快,他的指尖就在键盘上飞舞起来,一行行代码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出来,架构清晰,逻辑严谨。
  许眠在一旁看着,看着他专注的眉眼,看着他因为思考而微微滚动的喉结,看着他偶尔因为找到一个优化方法而眉头舒展的瞬间。一种奇异的踏实感充盈着胸腔。这就是江屿,永远理性,永远可靠,永远能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最切实的支持。
  而他,也同样会如此。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低语讨论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当一段关键代码调试通过,模拟器开始顺利运行,屏幕上跳出符合预期的初始数据时,许眠忍不住轻轻欢呼了一声。
  江屿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带着疲惫却满足的弧度。
  “基本框架可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剩下的细节优化和参数调试,你对照着文档自己完成,有问题随时问我。”
  “江老师辛苦了!”许眠笑着,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然后很自然地伸手,帮他按揉着太阳穴。
  江屿闭上眼睛,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穴位上不轻不重地按压,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舒适喟叹。
  “你明天……”许眠一边按,一边轻声问,“还要去参加a公司的终面吧?”
  “嗯,下午。”
  “紧张吗?”
  江屿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有一点。”
  他的坦诚让许眠有些意外,随即心里又软成一片。他低下头,在江屿微微蹙起的眉间落下一个轻吻。
  “那就把这一点点紧张,”许眠的嘴唇贴着他的皮肤,声音含糊却坚定,“分给我一半。我帮你存着。”
  江屿睁开眼,近距离地看着许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支持。那些关于选择的纷乱思虑,那些对未来的不确定,仿佛真的被这个温柔的吻和这句孩子气的话,轻轻拂去了一些。
  他抬手,环住许眠的脖颈,将他拉得更低,用一个更深、更绵长的吻,吞没了彼此所有未尽的言语。
  这个吻,带着熬夜后的淡淡疲惫,牛奶的醇香,还有代码世界里走出的、冷静的激情。它无关欲望,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在人生重要关口前的相互锚定。
  无论窗外是世界喧嚣还是星河轮转,此间方寸,此心笃定。
  吻毕,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织。
  “如果……”江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选了b公司,base在深圳……”
  “那我就申请去深圳那边的高校或研究所交流,”许眠立刻接上,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周末去哪家餐厅,“我们系和那边有合作项目,正好有个方向我感兴趣。”
  “如果留校读博……”
  “那我就每天坐四站地铁过来陪你吃饭,顺便监督陈院士有没有压榨你。”许眠笑了起来,“反正a城我熟,哪儿好吃哪儿好玩,我都门儿清。”
  江屿也笑了,那笑容很淡,却直达眼底,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他收紧手臂,将许眠更紧地拥入怀中。
  原来,重要的从来不是选择哪条路。
  而是无论选择哪条路,都知道有一个人,会用自己的方式,坚定地与你并肩,或在前方点亮一盏灯,或在身后筑起一座港湾。
  几天后,江屿接到了a公司研究院的正式录用通知。他最终选择了那里,给出的理由很“江屿式”——“那边的研究方向,与我本科阶段积累的问题意识衔接更紧,且有足够的资源支持长远探索。”
  许眠看到录取邮件时,比自己拿到保研资格还要开心。他知道,这是江屿在冷静权衡后,遵从内心热忱的选择。
  毕业季在兵荒马乱中如期而至。拍毕业照那天,天空湛蓝如洗。穿着学士服的学子们像一群快乐的企鹅,在校园各处留下最后的影像。
  许眠和江屿没有刻意寻找僻静处,就在人来人往的主楼前,请路过的同学帮忙,拍下了一张合影。
  照片上,两人并肩站着,江屿的手臂自然地搭在许眠肩上,许眠则歪头靠向他那边。他们都穿着宽大的黑色学士服,戴着方正的学士帽,对着镜头露出笑容。许眠的笑明亮灿烂,江屿的笑则含蓄温柔,阳光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跳跃,身后是巍峨的教学楼和盛放的玉兰花。
  咔嚓一声,时光定格。
  这张照片后来被冲洗出来,镶在简单的相框里,放在他们新租的、离江屿公司不远的小公寓书架上。旁边,挨着那个从周阿姨家阁楼找回的、装着旧周记本和铁盒的纸箱。
  新的生活篇章就此展开。许眠沉浸在研究生课程的深奥与科研的探索中,江屿则在公司的研究院里,面对真实的产业难题,将学术理论转化为创新的解决方案。他们依然忙碌,有时甚至因为项目进度不同步而几天见不上面。
  但每天晚上,无论多晚,视频通话的窗口总会准时亮起。屏幕两端,可能是许眠对着白板写满的复杂公式皱眉,也可能是江屿对着架构图沉思。他们分享进展,倾诉困惑,偶尔只是开着视频,各自工作,知道对方就在那里。
  一个普通的加班夜,许眠为了验证一个理论预测,需要处理海量的模拟数据。程序跑了很久,结果却与预期有微小的、但关键的偏差。他反复检查模型和代码,一无所获,沮丧得几乎要推翻重来。
  凌晨一点,他习惯性地点开了江屿的视频。接通后,屏幕那端的江屿似乎也刚结束一个会议,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清醒。
  听许眠简单描述了问题,江屿思考了片刻,问:“你的数据预处理步骤,归一化方法用的是哪一种?”
  许眠报了出来。
  “试试看改用另一种鲁棒性更强的归一化,同时检查一下你在处理边界数据时,有没有引入潜在的数值误差。”江屿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冷静而清晰,“有时候,问题不在核心模型,而在数据管道。”
  许眠依言尝试,调整了预处理步骤后重新运行。当看到修正后的结果与理论预测完美吻合时,他对着屏幕那端的江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又被你救了,江老师。”
  “应该的。”江屿的嘴角也弯了一下,“许博士。”
  他们隔着屏幕相视而笑。一个在算法的世界里为他校准数据,一个在物理的星空中为他验证猜想。不同的领域,同样的严谨;不同的路径,同样的陪伴。
  爱是什么?
  是年少时公告栏前心跳如鼓的报复,是天台上鼓足勇气的告白,是雨中共撑一把伞的倾斜,是异地带回的一本写满思念的笔记。
  更是成年后,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奋力前行时,知道永远有一个最了解你思维习惯的人,在你卡住时,能一眼看出你忽略的约束条件;在你迷茫时,能帮你厘清内心真正的热忱所在;在你深夜对着一堆错误数据沮丧时,能从一个你从未想过的角度,点亮一盏灯。
  它藏在锈迹斑斑的铁盒里,藏在字迹稚嫩的周记本里,藏在指尖流淌的代码和笔下演算的公式里,藏在每一个看似寻常却心意相通的日夜交替里。
  算法或许可以优化万物。
  而爱,是他们为彼此写下的,最不可替代的底层代码。
  窗外的a城,灯火依旧璀璨,星河悬挂天际。
  窗内,两个年轻的身影,在各自的光亮里,遥相呼应,并肩前行。
  未来尚远,故事还长。
  而他们,早已成为彼此宇宙中,最恒定的坐标,和最亮的那颗星。
  作者有话说:
  [竖耳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