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祝文杰被一脚踹开,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你砸了也没用,面积都已经算好了!”
  “神经病吧,”刚才嚣张的老头没了气焰,嘟嘟囔囔的,“大过年的找什么晦气。”
  “叔!”祝文杰急得站起来,“你看他疯了,咱得动手,凭什么砸墙,别人不认了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闹剧中,只有祝文敏噗嗤一笑:“大锤八十。”
  “赔钱货!”祝文杰扭头破口大骂,“你凑什么热闹!”
  祝文敏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玩手机。
  砸。
  ……不能停!
  祝宇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觉得自己像是条被网住的鱼,每一次挣扎都让网眼勒得更紧,如今,他终于撞出一个缺口,头破血流。而那个被撕破的口子越来越大……要坚持,再坚持一下下就好,不够!还不够!
  “哗啦——”
  混着水泥的砖块落在地上,终于,那堵墙轰然倒塌。
  祝宇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是汗,心跳得太快了,他这会有些呼吸不过来,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回避自己不幸的根源,不愿意来到这里。
  太疼了,掌心肯定磨破流血了,喉咙也干涩得要命。
  祝文杰似乎还在骂,但祝宇已经听不见了,耳畔轰鸣,心脏绞得比胃还要痛。
  辞旧迎新的倒计时中,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月色如水,锈迹斑斑的锤子摔在土地上。
  祝宇摔进赵叙白的怀里。
  第48章
  祝宇说:“我砸完了,都砸了。”
  赵叙白摸摸他的头发:“特别好。”
  “有点饿,”祝宇身上没劲儿,得靠赵叙白在后面给他撑着,仰着头看夜空,“咱回去吧?”
  赵叙白问:“不疼吧,只是饿?”
  祝宇点头:“嗯。”
  赵叙白也点头:“行,咱回去。”
  刚才砸墙的动静挺大的,把邻居吵着了,毕竟除夕夜都没睡,等着零点放鞭炮,这会儿听说祝家那小子回来了,都三三两两地聚过来,很直白地打量。
  毕竟这家人在村里有名,闹出不少事,不过他们对祝宇了解不多,祝宇初中就离开了,之后捐图书馆和修路的事也没抛头露面,所以村里人提起他,更多是小时候的记忆,总觉得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就没坚持念完书呢?
  已经很晚了,赵叙白要带着祝宇走,地上乱糟糟的一片,全是碎砖和水泥块,祝文杰气疯了似的,追着在后面骂,骂祝宇丧门星,骂祝宇害得他爸坐牢,骂得很脏。
  祝宇真的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乍然一听还挺惊讶的,回头看了眼:“这词都哪儿学的?”
  刚说完,被赵叙白扣着脸推回来了:“不是说以后没关系了?”
  “嗯,”祝宇笑着,“我就多余问。”
  赵叙白“嗯”了一声:“别听。”
  他俩都走出门口了,祝文杰又追上来了,冷笑道:“祝宇,你知不知道你爹妈是谁?”
  祝宇又想回头了,但想到赵叙白在旁边,忍住了。
  “如果不是我爸把你捡回来,你早没命了,”周围都是鞭炮声,祝文杰得抬高音量,“你欠我们的,你欠我们全家!”
  车停得离这不远,赵叙白把祝宇的羽绒服帽子拉起来,把他脑袋蒙住了。
  祝文杰有些急,跑得都趔趄了下:“你别以为自己一走了之就行,等我爸出来,你也得养老!”
  前面田垄站着几个抽烟的大爷,没让路,斜着眼看了眼:“行了吧,大过年的。”
  祝宇不认识这几位,又被帽子的毛领挡得就剩俩眼睛,只得弯着眼睛点点头,权做跟长辈打招呼,刚才祝文杰嚷嚷的事,其实他还真知道,他母亲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在外读书时有了他,男方是外地的军官,不惜翻山越岭来到这偏僻的小山村,苦苦哀求,并承诺等毕业就结婚。
  至于为什么没按时领结婚证——是因为男方是有家室的,只是没有孩子。
  所以在对方意外离世后,她知晓了一切,独自生下孩子并送人,当渴望抱孙子的亲属找上门时,她平静地说,孩子早没了。
  这些是杨琴奶奶告诉他的,祝宇心里是真没什么波澜,听完了也点点头,奶奶问他想要寻亲吗,祝宇说千万别,现在这样挺好的。
  但这话到祝文杰嘴里,就变了味儿。
  祝宇被赵叙白半推半抱地带着往前走,没听太清楚,隐约就听见什么克爹克妈的,他没在意,磨破的掌心又疼,满脑子的都是回去后得把蛋糕拿出来,别在冰箱放得时间久,坏了。
  “凭什么……”祝文杰直直地盯着前方,“凭什么你能在大城市读书,开这么好的车?”
  说完,他就捡起一块石头,冲着挡风玻璃砸过去了,没砸中,偏了,赵叙白本能地挡了下祝宇,然后皱着眉转身:“你干什么?”
  祝文杰没说话,但手往兜里伸了下,祝宇眼尖,怕他碰到赵叙白的手,那可是外科医生的手,祝宇看得非常珍贵,所以想都没想地绕出来:“别逼我说难听话啊,你自己走,不然我报警。”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祝文杰拿起石头又砸了下车,这次砸中了,把挡风玻璃砸出一大片裂痕,祝宇心一跳,下意识地想到赵叙白的手机,屏幕也碎了,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去修,或者再买一个新的。
  折腾了这么一圈,几个人又回屋了。
  赵叙白没跟上,惦记着祝宇肚子饿,去旁边还亮灯的小超市买零食了,祝宇说了,想吃蛋黄派,还要喝点可乐。
  原本他是要跟祝宇跟着的,结果支书在后面招手,拉着祝宇一块走了——这次请来了支书,祝宇打定主意把话说清楚,其实今年,书记问过他两次,说祝立忠出狱后,他怎么打算的,祝宇笑笑没回答,把话回避了。
  书记对祝宇印象很好,之前因为修路,联系过好几次,今晚披着大衣过来,就开始训斥祝文杰,让他赔钱。
  祝文杰挤出个笑:“都一家人,我赔什么钱?”
  书记说:“你们当时垒的那墙就不对!”
  屋里人不少,祝家的几个老头坐旁边不说话,祝文敏在玩手机,还有抱着小孩过来看热闹的,祝文杰环视四周,涨红了脸:“他把我的墙砸了,我还没让他赔钱呢!”
  说完,他从外面拎回来把锤子,气冲冲的:“你看,就用的这个,凭啥砸墙啊!”
  祝宇能看出来,相比较狠戾的父亲,祝文杰更怯懦些,可能是因为父亲快要出狱,自己也忐忑不安,想要提前表现下,就梗着脖子憋一口气。
  书记扫了一眼:“这小锤子能砸什么墙,笑话!”
  祝文杰眼睛都要红了 :“怎么不能,就这样砸的!”
  说完,他突然举起锤子,狠狠地砸向旁边的墙壁:“他妈的就你委屈啊!”
  “砰!”
  巨大的声响炸开,祝宇猛地抬头,视线钉在墙上那道狰狞的缝隙上,老旧的砖瓦原本就摇摇欲坠,尘土混合着陈年木屑从梁柱间落下,那个没脑子的祝文杰,居然砸向的是承重墙——
  就在这个瞬间,房梁突然向下倾斜,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屋里人还没反应过来,而墙根处已然裂开一道碗口粗的裂痕。
  “跑!”祝宇大吼,“要塌了!”
  支书反应也很快,抓着旁边抱小孩的婶子就往外跑,祝文杰被雷劈了似的站在原地,看着一屋子往外跑的人,傻眼了,被祝文敏撞了个踉跄。
  他下意识地捞了把,拽住祝文敏的头发:“我刚在干什么,怎么跟爸交代啊?”
  “你放手!”祝文敏疼得脸色煞白。
  祝文杰惊恐道:“房子塌了,爸要打死我的!”
  电光火石间,祝宇一手一个,扯着两个人往外一拉。
  “轰隆!”
  等赵叙白从废墟里把祝宇抱起来时,祝宇捂着额头直笑:“我天好尴尬,感觉跟我在瞎逞英雄似的。”
  他被砸中了脑袋,鲜血直流,顺着下巴颏淌到了衣服上,祝文杰的腿受了伤,明显骨折了,躺在地上疼得嗷嗷惨叫,祝文敏还好,险之又险地与危险擦肩而过,紧张地过来,跟着看祝宇的伤。
  “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该打电话叫救护车?”
  赵叙白没说话,事实上,他只晚到了两三分钟而已,看见祝宇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刚才自己不是给他戴上帽子了吗,怎么给摘了呢?
  “我没事,”祝宇还在笑,“就是皮外伤,哎呦你别盯着我,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他就晕过去了。
  赵叙白没开车,手抖,也做不到把祝宇放后面交给别人看,支书打了电话,同时喊自己的儿子过来开车,抓紧时间把伤者往县里的医院送。
  飞驰的车轮碾过鞭炮猩红的碎屑,偶尔有零星的烟花腾空,枯草在风中俯首,远光灯把田垄照得亮堂一片。
  还没驶出村口,车辆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