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徐听寒被吓醒,瞪大眼睛看着安尧,马上开始捂着腰叫唤:“遥遥你怎么来了…哎呦,谁带你来的?”
  “我不来,我不来你死这了谁知道!你不是出差去了吗?怎么出差出到医院了?徐听寒你把我当什么?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骗到你出院还是骗到我给你收尸?”安尧站在病床边,眼泪一滴滴砸在床上。控诉完他胡乱抬手抹了把脸,将外套脱掉就开始照顾徐听寒。
  安尧生气的最大反应是不说话,过去面对这种情况徐听寒可以靠耍赖缠人揭过,这次却没那么容易收场。徐听寒在住院期间深刻体会到了冷暴力的危害。安尧在物理上对徐听寒百依百顺,让徐听寒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可在精神上安尧对徐听寒采用了降维打击,给徐听寒拿了ipad和书解闷,而他下班后来陪床时不论徐听寒说什么都不回答。
  徐听寒装疼,按着伤口叫“遥遥”,安尧会立刻扑过来按传呼铃,面色焦急但态度冷漠。等医生开看过安尧又坐回位置上继续工作,把呼痛的徐听寒当成空气。
  出院后徐听寒暂时不能做剧烈运动,只能靠遛布丁达成每天的运动量。安尧对徐听寒骗他的事又生气又后怕,想让徐听寒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故意不愿让他好过,忍耐着羞耻穿着徐听寒买的的衣服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徐听寒看的从大脑到下腹都烧着了,咬着牙把安尧抱回房间,在安尧身上扇了两下:“成心的是吧?老婆你怎么那么坏?”
  他将安尧裹进被子里,爬上床抱着安尧亲他,和他发誓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否则任凭安尧处置。安尧从厚厚的被子里伸出根手指,示意徐听寒看床头:“我都录音了,你不许耍赖,再有一次我就拿这个录音去诉讼离婚。”
  徐听寒咬着安尧的脸蛋低声骂他:“真精,我服了行吧?还有啊,不许说离婚,不吉利。”
  在徐听寒沉默的时间里,安尧已经找到了当时的音频文件,他冲着徐听寒扬了扬手机:“要再听一遍吗?”
  “不需要,我记得。”徐听寒看着仿佛胜券在握的安尧,无奈地叹气:“遥遥,不跟你说一方面是因为案情不能泄露,一方面是因为有的案件太凶残,怕吓到你。嗯…今天办的案子倒是不血腥,你想听的话我简单说说?”
  “好。”安尧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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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参考案件原型为2015年瑜伽球案
  第19章
  “嫌疑人作完案就报了警,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距离案发还不到两小时。检验的同事留在现场勘察,我们把嫌疑人带回警局审讯,从七点多一直审到我回家之前还没审完,换其他同事继续。他交代犯罪过程很痛快,没怎么隐瞒,可我们审讯时没有之前那种破了大案子的喜悦,反而是心酸和惋惜的情绪更多。”徐听寒将沙发上的薄毯扯下包在安尧身上,低声说:“他杀了他的哥哥。”
  “啊?”饶是安尧再有心理预期,也被弑亲的事实惊骇到。“居然是这样…为什么呢?他和他哥哥关系不好吗?”
  “原因很复杂。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听完以后我甚至觉得,他是在帮他哥哥解脱,帮他们全家解脱…唉,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案件。”徐听寒揉了揉安尧的头发:“还要继续听吗?”
  “要。”安尧坚定地回答,希望徐听寒能多讲一些。
  他并不是想利用一个普通家庭的悲剧取乐,只是看徐听寒为这桩案件心情烦闷,想了解真相后对症下药:“你讲吧,我想听。”
  死者和嫌疑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两人相差三岁。而嫌疑人之所以想要杀掉亲哥哥,是因为在哥哥十岁时发过一场高烧,由于治疗不及时,大脑的某些区域发生病变,哥哥成了精神病人,发病时六亲不认,不仅打陌生人,连父母弟弟也打。可在不发病时,哥哥又很正常,爱读书,爱画画,这也让家人这些年都未曾放弃对哥哥的治疗,常年的求医问药令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债台高筑。
  “哥哥的病情不能离开人,他们请的护工很快会被哥哥打跑,只能由家人照顾,于是他没去上大学,年纪轻轻就进入社会,在家附近打工,想帮父母分担压力。今天清晨他下班的时候父母还没下班,哥哥在家发了病,把家里砸的一片狼藉,又因为不能有意识的控制排泄,他看到的时候哥哥身上全是排泄物…他把哥哥控制住,洗干净,换上新衣服搀扶回床上之后坐在床边,他突然就崩溃了,等哥哥睡了就拿枕头闷死了他…他说,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所以自作主张做个了断,让父母以后活得轻松些…”
  如果面对的永远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徐听寒只会勇往直前,势要抓住所有犯罪分子,保障公民安全。可刑警工作是复杂的,刑事案件是多样的,人间百态,酸甜苦辣,并非所有案件都能用法律条款一概而论。现如今很少有随机作案的嫌犯,熟人作案的比例在各类案件中占比很高。熟人间往往有更多牵扯,引出不同的众生万象。
  徐听寒搓了搓手指,他信守承诺戒烟,偶尔想抽烟也强忍着,但还是会有些习惯动作。安尧将手盖在徐听寒手心,手指一点点挤进指缝,和他十指相扣,无声地安慰他。
  “最让我揪心的是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也被叫来警局了,既作为证人也作为受害者家属,两位老人都很沧桑,衣服破破烂烂的,是洗不干净的那种旧,两个人在车上哭,在审讯室里哭,哭的我们都很难受。可他们都说不怪小儿子,问我们能不能签谅解书,因为知道他不容易…这些年他们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大儿子身上,小儿子是健康的、正常的,所以很少关心他,还拉上他一起照顾大儿子,把时间耗在大儿子身上。他们愿意理解小儿子的动机,因为他们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安尧将徐听寒的头轻轻按到自己肩上,徐听寒笑出了声:“遥遥在心疼我吗?”
  “这种事情谁看了都会有感触,而且我知道,你其实是心很软的人。这些年能帮的受害者家属你都帮过,有时候嫌疑人家属太可怜你也会拉一把。队里不忙的时候你就去出狱的前科人员家里走访,关心他们的生活,听寒,你是很好的人,很好的警察,最重要的是我在乎你,了解你,所以我明白你会难过。”安尧很慢很长地说了一大段话,听得徐听寒鼻酸。在审讯时累积的负面情绪都被安尧认真地抚平。
  “遥遥,因为你有亲哥哥,所以我不太想和你说这个案件,总觉得你听了之后会比我更难受。我们在嫌疑人手机上还查到了他发在社交平台的动态,写了很多条。他说他也有梦想,有想做的事,可人生好像都被困在哥哥的病床边,困在父母的叹气声里了。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却又无能为力,因为哥哥小时候对他很好,不发病的时候也很爱他,他找不到平衡点…我们审讯的时候他说,理解父母的偏心,可想到自己不被重视还是会难过…”徐听寒时刻观察着安尧的状态,确认安尧没有产生应激情绪才敢询问:“遥遥,爸妈他们是不是不偏心?我感觉是这样,而且你从来没和我抱怨过这方面的事情。”
  安尧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很久。在无声的安静环境中,徐听寒唯一能听清楚的只有时间的分秒流逝,心脏在这种寂静中愈发揪紧,提在半空迟迟无法下坠,不能正常跳动。他将安尧的手握紧,看安尧睁着眼,不发一言地呆坐。
  终于,安尧的睫毛很轻地动了动:“嗯,他们不偏心。”
  徐听寒刚舒一口气,又听见安尧说:“可是我有时候也会讨厌他们。”
  “什么?”徐听寒以为自己听错了,语调带着惊诧。安尧却很慢、很重地点点头:“前几年经常有这种想法…但现在已经好多了。”
  结婚后安尧经常回父母家,徐听寒休息时两个人会一起去。安尧的哥哥工作忙,是重点班的班主任,只在他们婚后宴请家人时露过面,徐听寒没在安尧父母家遇到过哥哥,不过他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安尧和父母更亲,才会时常回去探望。
  徐听寒和老两口相处时没察觉出任何不妥,他没受过岳父岳母的刁难,为了让安尧舒心,他做的会比安尧还多还全面。他看到安尧有幸福的家庭,猜测安尧对“家”没有恐惧,才敢向安尧求婚,如果安尧对家庭的期待很少,甚至怨恨,他宁愿不和安尧组建家庭,谈一辈子恋爱也没关系。
  “为什么呢,遥遥?你从来没和我讲过…”徐听寒本来就有大半颗心偏给安尧,始终把安尧说的每个字都放在心上。既然安尧会这样说,那家里一定存在让他不舒服的细节。
  “你刚才说的嫌疑人,”安尧和徐听寒头靠着头,语气迟缓:“他父母知道他们是偏心的,对小儿子不公平,所有人都在围着哥哥转,没人在乎他…我大概理解这种感受,但不是因为我的父母偏心,而是因为他们的公平。”
  “我是爸妈意外怀上的,他们做了措施,还是有了我,那时候体制内查超生很严格,两个人又不敢去医院做流产手术,偷偷买了堕胎药想把我打掉…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我外婆信佛,本来就不主张他们堕胎,听说后担心我妈的身体,硬是将他们拦下了,说打不掉就是缘分,罚款她交,孩子留下。”安尧故作轻松地笑了,可笑容里又分明是带着伤感的:“所以我的身体不太正常,医生说是孕期不当用药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