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血流得更明显了……
  他手忙脚乱,赶紧侧身让人进到室内取暖。
  “稍等,店里有药。”
  翻箱倒柜转了一大圈才终于将消毒药水和绷带找全。这些东西都是高中时备下的,联想到自身经历,宋不周转头看过去,不料正对上少年投过来的眼神,他又速速挪开,只在心里琢磨这孩子身姿挺拔看上去一点都不弱小,还很漂亮,会是被欺负受伤的吗?
  年轻的店长扶正眼镜,摒除杂念,低头认真为人包扎。
  他手法非常熟练,处理得干净利索。尽管这个伤口并不小,普通人看了都会心有余悸,但他仿佛对该程度的外伤司空见惯,从头至尾气息都维持在稳定数值,也很有分寸感地没有多问一句话,反而是对方表情愈来愈严肃。
  结束后宋不周才反应过来,不自然地挠了挠后脑。
  “哥哥是不是有点厉害?”
  金发帅哥没有回应。
  宋不周叹口气,盯着外面被强风吹歪的草木,心里一阵凌乱,风平浪静两个月了偏偏今天这么恶劣,再看眼前的人抱膝垂头,乱糟糟的发型像是被雨淋湿的负伤小狗。
  他于心不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今晚可以留下来。
  紧接着两人对视,纯黑色与淡金色的瞳孔互相碰撞,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安静状态。
  药膏的清苦味道消散大半,宋不周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表现,在他开口企图撤回草率的决定时,少年伸手将人抱住,然后像是早就计划好那样溜到旁边。
  竹藤躺椅上面刚好有颈枕与毛毯,足够收留流浪小狗一个夜晚。
  窗外乌云密布,骤雨倾泻而下。青苔房子老旧隔音差,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顺着楼梯从躺椅传到宋不周耳朵里。
  “柳烬。”他拉开门。
  “嗯?宋先……咳咳,怎么了?”
  “……上来。”
  说完就后悔了,但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像鸵鸟一样将半个头埋进被子,闭上眼睛,听到楼梯嘎吱声,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后感觉到那人安安静静收拾好一切后窝在地上陷入熟睡。
  风力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宋不周悄悄睁眼,望着墙上朦胧摇晃的影子,忽然想起来算上第一次的大雨相识,自己已经跟这位广义上脱离陌生关系的男孩共处过两夜。
  等等,他是阴天娃娃吗?
  宋不周带着好奇轻轻转身看向地铺上熟睡的人,浅金色的头发更衬出皮肤白皙,同样颜色的睫毛浓密纤长、鼻梁高挺像书中所写的混血王子,有种超出年龄的张力,完全符合客观的一见倾心对象。
  但是自己,算了。
  外面路灯扛不住恶劣天气的摧残接连暗下,屋子里彻底陷入漆黑。
  严重的失眠症被风卷走,宋不周感觉自己变得透明,思绪忽远忽近间眼皮越来越沉,心里还无意识念叨着转天一定记得提醒少年出门看天气预报……
  直到床上的人平躺着陷入深层梦境。
  地铺上侧躺的人才睁开装睡的眼睛。
  -
  一周过去。
  书店老板伸了个懒腰听到过路人口中的雷电预警后若有所思,但很快就笑着回神,继续在摊开的本子上做摘抄工作。
  ——我没有那种幸运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的所做所感,都像一个不相信明天的人,把每一天视为最后一日1。
  ——我别无所求,只想被阳光晒透。我渴望成熟。准备死去,准备好重生1。
  记录孤独的记事本被孤独本身合上。
  宋不周扫过昏暗静谧的书店,犹如世界末日的灰色天空下,人在安全的室内更有种安稳舒适的感觉。
  在暴风雷电赶来前,他将悬挂的晴天娃娃摘了下来,邻居阿姨的手工礼物被小心翼翼收放妥当。
  实话实说,浑身上下贴满了玄学标签的人是不愿相信这些东西的,但当刚刚推上抽屉就听到敲门声,起身,走上三级台阶,转身,紧接着看到熟悉的金毛小狗时……
  他愣住了。
  并且确信,这家伙不是出门不看天气预报,是专门挑选特殊天气才上岛。
  少年面色惨白,指了指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手腕,可怜兮兮,好像完全失去了力气就连走路都摇摇晃晃。
  不是吧,长这么高又被打了?
  宋不周的包扎步骤同上次如出一辙,嘴里也依旧什么都没问。
  陆地上的少年频频带伤逃到岛上,这可比单纯小范围内离家出走的夏洛严重得多。倾诉倾听什么的先放一边,总这样不是办法,他没有精力玩陪伴游戏也觉得有必要和人拉开距离,于是冷脸伸出三根手指。
  “事不过三,我这不是医院。”
  柳烬默不作声,宋不周拿他没办法,收拾好医药箱回到工作台前继续做无聊的阅读理解,余光瞥见少年委屈的表情,皱起眉头默念三遍与己无关,低头又正好看到书里写着假真真假……
  不、不会吧。
  这么好看的孩子还需要用苦肉计吗。
  又过了一周,宋不周才意识到自己被粘上了。
  预报里说这次是年内最危险的特大暴雨,他回忆起上次的惨状,抓紧时间跑去为流浪猫狗之家加固了几层木板。
  回家路上又在狂风中救下一只被卡进单车的灰色小狗,毛绒绒一团瑟缩进自己怀里赶都赶不走,他无奈将小东西抱得稳了些,转身走过拱桥后看到有个人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面朝书店。
  为了看得清楚些,宋不周在逆风里眯起眼睛。
  那个人除了头发和衣摆凌乱浮动,其余仿佛雕塑般定在原地,直到呼吸的白雾散去,他不慌不忙地抬手用钥匙欲要划开伤口,丝毫没有犹豫,淡漠的表情仿佛失去痛觉。
  “疯了吗!!”
  宋不周快步上前,所幸阻止得足够及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他很少生气,温白开永远不温不火,但这个时候是真的怒然挂相,最憋屈的是有理由但又不充分,他没有立场教育一位称不上熟悉的人,可一想到前几次都是故意为之真的是完全无法理解,来书店玩又不是一定要挂彩才会被允许的事,这家伙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对方也在震惊里还没回过神:“宋……”
  灰狗极有眼色地溜之大吉。
  宋不周不想思考也什么都不想听,闷头回到青苔将一路尾随的人关在门外,拉上窗帘一点缝隙都不留,打开台灯,潦草写完日记,关上台灯,浑身无力索性爬在桌子上心浮气躁地闭上眼睛。
  外面的雨已经下起来了。
  意识从朦胧到清晰,他用又酸又麻的手揉了揉眼皮,头重脚轻,不太稳当地站起来瞥见门口的位置有团执拗的阴影。
  由于视线模糊,一时间分不清是脑子有问题的人类还是流浪小动物。
  还是……会说人话的小动物。
  “不要丢掉我。”
  柳烬抬头看向推开门后站在门槛之外的人,确认不是幻觉,金色的瞳仁直勾勾盯着他,好像在凭空勾描轮廓将图案死死印进颅骨。
  宋不周攥了攥拳,强行镇定下来,心中说服自己没必要跟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未成年发脾气,何况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这孩子的心理不太正常……
  他抬头看了看滚雷的天幕,将自己唯一的雨伞递出去,转身准备回屋。
  却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用力箍住。
  柳烬站起身左手撑在门上,整条右臂将人环抱,扣紧。
  宋不周猝不及防间后背抵在少年的胸膛,进退两难,被迫感受呼吸起伏,感受他低下了头柔软的发梢扫过耳廓,颤抖着埋头,好像在经历最恐惧的事情。
  心软,还是习惯。
  都挺可怕的。
  理性的天平不再公正,动弹不得的人放弃刻薄后选择长舒一口气掩盖心跳。
  “进来吧。”
  他又补充:“别再弄伤自己,我喜欢健康的小狗。”
  -
  “现在还喜欢吗?”
  记忆中的小狗早就长成了狼,处事方面更加游刃有余,只是心理层面不知该说有在好转还是更善于隐藏。
  “我每天坚持健身,食谱都有专业人士调配顿顿营养均衡,除疤手术几年前出道时就做得非常顺利,你也亲眼见识过了,我现在的健康状态绝对能长命百岁。”
  嗯,这个人该送去和夏洛一起说脱口秀。
  为了逃避“喜欢不喜欢”的敏感话题,宋不周煞有其事地闷头收拾桌子,而旁边外表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挽起袖子伸出手,自觉拦下所有收尾工作。
  “准许我挂上正式的牌子,你每天都可以享受这种待遇。”
  宋不周欲言又止,指了指窗外桥头。
  淡淡留下一句:“记得垃圾分类。”
  得到毫不油腻的wink回应,他笑了笑坐在桌前享受多出来的闲暇时间。
  听着海浪的声音,随意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他经常这样做,晚上无聊的时候会盲选阅读对象,青苔书店的三层是后备库房,里面堆满了书,在十一年前停止进货后来回来去已经换过四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