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唐灼晃晃脑袋,拍了拍身旁问她:“你为什么不坐上来?”
  “我还穿着牛仔裤,脏,这是刘姨新换的床单。”祝猗站起来笑道,“我去给你拿东西。”
  唐灼目送她出门。
  酒是真的喝多了,唐灼有一点懊悔,她知道自己量浅,但一向不能控制自己的口腹之欲。好在她还足够清醒,只是行动有些摇晃。
  唐灼慢慢起身,挪去洗脸。从卫生间出来时,祝猗已经带着东西来了,正背对着自己摆放整理。
  卧室没有开灯,只有阳台的一个昏黄的电灯泡亮着,灯光像温热的油一般从祝猗光洁的脊背淌下。
  唐灼安静地看着,直到祝猗转身,对上她的视线。
  祝猗以为她的目光是疑问,解释道:“刚问了刘姨,你房间里的空调没插电,我怕你不知道,已经插上了。”
  唐灼轻轻地说:“好哦,谢谢你。”
  祝猗不在意:“没事儿那我走了?我就在你隔壁房间,有事叫我就行。”
  唐灼点头,又问:“你对老师的每一个学生都这么好吗?”
  祝猗好一会儿才说:“你是奶奶第一个带在家里长住,并且让我碰见的学生。”
  说这话的时候,祝猗一直盯着唐灼。
  唐灼被她盯着有些受不了,往后仰了仰头,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祝猗蓦地一笑。
  方才被她的盯视营造出来某种凝固的氛围,似乎随着她这一笑立时涣然冰释,秦岭仲夏夜里的虫鸣湿热重新回归。
  “晚安姐姐。”她说,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
  唐灼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不知是夏日昼早,还是自己睡迟。
  但总归是很惬意的,也许是稠酒的功劳,难得沉沉睡了一夜,现在只觉灵台清明。
  天光大片地洒进来,没有拉窗帘,屋子亮堂堂的。她慢吞吞地起身,这才发现屋内落地衣架连带着一个等身镜。
  唐灼站在镜子前,一件一件地剥落衣服,欣赏镜子中的胴体。
  她一直觉得人体是最叫她神魂颠倒的艺术品。这样的心态反应到生活里,不仅让她习惯性地凝视别人,还会让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自怜自爱。
  就像临水而开的水仙一样。
  然而此时她不可抑制地想起昨日那个脊背,山雨中的,灯光下的。
  唐灼意识到这一点时,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看着自己堆在床上的衣服,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拿起了祝猗昨日给她的那套睡裙。
  唐灼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在白色睡裙上洇了不小的一片,贴在她的后背上。
  她不习惯这感觉,一边伸手将后领拽起来,一边将阳台门彻底打开。
  湿腥的山风徐徐地吹来,温柔地包裹着她,衣裙被掀得翻飞。
  唐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仰头看着成群的鸟儿变幻阵型消失在山峰林梢,慢慢的目光下挪,至隔壁卧室阳台上时定住了。
  祝猗坐在躺椅上侧背对着她,举着手机在说什么,大长腿蹬着地,一摇一摇的,看起来很悠闲。
  她在和谁打电话?
  唐灼靠在阳台栏杆上安静地看着她,等她一放下手机,两手呈喇叭状比在唇边:“祝猗——”
  祝猗一回头,先怔了一下,旋即变得有些惊吓。
  唐灼身量很纤细,衣袂在山风中翩跹,仿佛随时要乘风归去。
  祝猗噌地站起来,下意识喊道:“小心——”
  小心什么?
  小心掉下去?似乎还有点困难。
  祝猗一下又卡词了。
  唐灼却在那个阳台大笑起来,然后扬起双臂。
  此时真像传说中的无脚鸟了,或者是正在接受晨风爱抚的山鬼。
  祝猗凝望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更像山鬼。
  “吃早饭了吗?”祝猗高声说,“刘姨给你备好了,就在楼下厨房。”
  “你呢?”唐灼也高声问。
  祝猗已经反应过来,以两个比邻阳台的距离,根本用不着喊。
  但唐灼仍在说话时比着喇叭,不像是认为她听不见,倒像觉着好玩似的。
  祝猗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她拿起没吃完的包子晃了晃。
  唐灼“哇”了一声:“什么馅儿的?”
  “地达菜的!”
  “地达菜是什么?”
  “地木耳,地软,地衣,随你怎么叫!都是这个东西!”
  “喔——我不知道诶!什么样儿的?”
  “黑黑软软的,一下雨就长出来了,这是昨天老太太和刘姨出去采的!”
  唐灼又“哇”了一声,眼睛黑亮黑亮的,歪着脑袋看了片刻,一撩头发折身跑了。
  祝猗望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发呆,几秒后忽而听见了一声猫叫。
  她慢慢吃着包子走到栏杆处往下望,看见山君快活地翻过小栅栏,跳出院里的小圃,一抬头看到了祝猗,于是大声地打招呼,蓬松的尾巴竖着划过一个弧度。
  “你吃早饭了吗?厨房里也有你的饭,还有新来的姐姐。”祝猗俯身撑着栏杆提醒山君,“还记得她吗?你昨天朝人家哈气了。”
  山君仰头听完,晃着尾巴进屋了。
  祝猗忽而觉得她们俩可真像。
  那双黑亮的眼睛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唐灼在刘姨的指导下,用烤箱热了一下她的早餐。两人还在说话时,山君优雅地走进来,在“叮——”的微波炉附近找到她的一盘猫饭。
  唐灼有些惊讶:“我以为她会对烤箱的声音敏感害怕。”
  刘姨温柔地注视着吃得摇头晃脑的小猫:“我们山君确实敏感,但也很宽容,已经能包容我们的吵闹啦。”
  山君听见自己的名字,耳朵抖了抖,抬头用她琥珀色的眼睛瞟了一眼刘姨,继续埋头对付最后几块小冻干。微波炉停下,唐灼轻手轻脚地经过她身边时,她也没抬头。
  山君好像不是昨天那个气势汹汹的大小姐了。
  刘姨看着唐灼关掉烤箱又小心端着餐盘出来的样子,了然说道:“你已经见过山君了?猗猗抱给你看的?山君当时朝你哈气了是不是?”
  唐灼咬着包子点头。
  刘姨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眼中的疑惑,但没有解答,只是朝她眨眨眼:“猗猗现在应该反应过来了。”
  唐灼咽掉嘴里的食物,清晰地说:“地达菜包子很好吃。”
  刘姨听见“地达”笑了一下,接着就被老太太叫走了。
  唐灼看着山君吃完饭,和她商量:“山君,和我一起上楼怎么样?”
  山君打量她一会儿,走过来跳进自觉蹲下的唐灼怀里,认真地舔毛。
  真不是昨天的哈气大小姐了!
  现在是亲昵小甜心呢。
  唐灼抱着小毛火炉时,感觉快乐地要直接跳上二楼,就像了不起的小猫跳跃那样。
  这样的快乐以至于她没有思考,从心地直接推开了祝猗的卧室门。
  祝猗没有锁门。
  她的卧室窗明几净,布局和唐灼的客房类似,但显然更私人一些。唐灼看到了桌上散落的几本没收起来的书,还有一个立着的相框,祝猗居中搂着老太太和刘姨,大笑看向镜头。
  大概是听到了响动,阳台上晃着躺椅的祝猗忽然扭头,隔着玻璃,在口红吊兰大片的绿叶之间望过来。
  第5章
  山君“喵”的一声,从唐灼怀里跳下,嗖地窜出去,咣当一下把自己砸到祝猗腿上。
  祝猗熟练地将山君摆弄放置到一个合适位置,看着她继续认真舔毛,抬头对倚门的唐灼道:“刚看见她在楼下玩耍,还想下楼找她,没想到你抱她进来。”
  唐灼的眼睛表示她也很惊讶:“我没想到她会这么亲人。”
  “她才不亲人。”祝猗摸了摸山君,“经常不愿让人抱,蹬着地气得咕噜咕噜的。”
  “就像昨天一样?”
  “就像昨天一样。”
  “可是她今天让我抱了。”
  “……大概是她习惯了你的味道。”
  “这样啊。”
  祝猗其实猜测是山君觉得家里人对接纳唐灼的态度不一样,比客人更亲近,聪明的山君对情绪很敏感,很会看眼色行事。
  但她不愿这样说,听起来像客套似的,她宁愿这样讲。
  听起来似乎还有一点唐灼被她所接纳、同化的暗喻。
  祝猗在阳台上支了一个小竹桌,上面放了一盘瓜切,一碗小李子,一壶茶,其中那盘瓜切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根牙签。
  唐灼伸手朝那盘瓜切上试探,余光瞄着祝猗,不料祝猗竟直直对上目光,笑了一笑,变出一个牙签盒。
  好尴尬哦,唐灼想。
  “给。”祝猗说。
  这牙签盒还是一个红衣制服兔子的造型,冒出来的那根牙签很滑稽地顶在兔脑中间,像一个准备开始发育的兔耳no.3。
  唐灼无情地抽走了牙签版兔耳预备役,并且扎在西瓜上,滋出红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