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最后一个。”
  “嗯哼。”
  “你喜欢我吗?”
  倪青瞬间清醒。
  大脑飞速运作,竟在寒冬腊月里出了一身冷汗。
  “当然,”她努力按捺那些不该出现的念头,干笑着回答道,“要是不喜欢,怎么会和你做朋友呢?”
  长久的寂静里,倪青快把自己的一生想了个遍。
  “也对。”洛川的声音轻飘飘的。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
  洛川闭上眼睛,床上不再有被子的摩擦声。倪青死盯着天花板,彻底睡不着了。
  她想着洛川,想着洛川说的话,睁眼到天明。
  …
  第二天早晨,双目无神的倪青幽灵一样地飘出房间,顶着一对死鱼眼,飘到了餐桌前。
  “没睡好?”高芳芳和倪建华已经吃好饭了,正准备回房间收拾行李。
  “嗯。”倪青眼皮都要打架了,差点把筷子戳进鼻孔里。
  “那回头车上再睡会儿。”他们今天回城里,为了避免返程高峰,得提早出发。
  “得了吧,”倪青晃手,“就那山路,比过山车都带劲,哪里睡得着。”
  说话间,面前放下一碗豆浆,倪青自然地接过勺子,喝了两口才想起自己分明还没去打饭。
  睁开眼睛一看,旁边坐着个洛川。
  “好喝吗?”洛川也已吃好了饭,托着下巴看她,“我调的。”
  倪青把沉底的紫菜和油条碎搅开,喝了一口,默默点头。
  豆浆带着咸香的热气扑到脸上,润泽了干涩的眼睛,胃里有了东西,倪青稍稍清醒了些,动作却变得越发僵硬。
  “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洛川看出了倪青的不自在,主动离开,“你吃好了就上来吧。”
  倪青嗯一声,低头继续喝豆浆。在想明白洛川睡前问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前,她恐怕很难直视对方。
  而洛川的态度……像是已经把昨晚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倪青说不清洛川究竟看穿了自己多少心思,也辩不明洛川对自己是兴起一问,还是想要关系更进一步——这太危险,也太荒唐了。若大家愿意达成共识,维持现状,总不是坏事。
  至少,不会连朋友都做不了。
  倪青第一次发觉行事果决的自己也可以变成逃避型人格。仔细想来,恐怕是因为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里,再遇不到第二段如洛川一般需要挖空心思去呵护,却又不敢放开心思去贴近,亲密却隐晦,复杂且禁忌的关系了。
  喜欢上另一个自己,世上又有多少人会有相同的烦恼呢?
  “小姑娘,问一下,晓得那个天仙岭景区离这多远伐?”身边来了个约莫六十岁的奶奶,操着一口d市口音,看样子是民宿的住客。
  “天仙岭啊,”倪青脑子没过弯,直接用d市方言回她,“从村头停车场往北开,约莫三十公里山路的样子。”
  “欸,谢谢哦。”奶奶的样貌很是慈祥,“小姑娘你也是d市人呐?”
  “算半个吧,”倪青颔首,“我爸爸是d市人,老家k县的。”
  “哦哟,那我们是老乡嘞。”奶奶一笑,脸上的皱纹像花朵一样绽开来。
  倪青也礼貌笑笑,寒暄了几句。
  碗里的豆浆快见了底,倪青差不多半饱,想着之后还要坐车,索性空点肚子以免晕车。
  然而,前去厨房交脏碗的倪青并未注意到,就在距离餐厅不远的楼梯口,尚未走远的洛川听到了她与奶奶的对话全程。
  洛川按着墙,缓慢地走上台阶,心中升起了巨大的疑惑——
  她没记错的话,倪建华和高芳芳都是土生土长的c市人,倪家和高家连一个d市的亲戚都没有。
  而洛川的父亲,恰巧来自d市k县。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第20章
  “早。”文雅独自走进高一三班的教室,坐到倪青和洛川的前桌。
  倪青仍是一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像条死鱼一样趴在桌上,抬了下手权当打招呼。
  “她怎么了?”文雅问洛川,“寒假出去做苦力了?”
  “失眠。”洛川整理要上交的寒假作业,两人份的。
  “没有,”倪青深吸一口气抬起脑袋,“就是昨晚没睡好。”
  文雅毫不留情戳穿她:“你脸上的黑眼圈可不是一两天能长出来的。”
  “呵——”倪青扯嘴角,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是一个大哈欠。
  从山里回来后,倪青就再没睡过好觉。
  洛川的表现很正常,或者说,过于正常了。照常补作业,照常写小说,照常来找她,也照常……亲近她。
  从背后抱着她撒娇也好,拖着她的胳膊不让人离开房间也好,从前把洛川当小孩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举动,如今换了个角度看,倪青总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如此相处了一个星期,倪青越来越肯定一个念头——这小坏蛋是故意的。
  洛川就算再笨,也绝不可能意识不到倪青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可她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做法,故意引起倪青的心慌,看她坐立不安,逼着她……正视自己的心。
  如此把她当猴耍,偏偏,倪青连个不字都说不出。
  她抗拒亲密接触带来的心悸,却也享受肌肤相亲时,属于洛川的温度。
  偶尔,在深夜里,困意即将压倒清醒的时候,倪青会想:为什么,不坦然些呢?为什么,不索性放开些,正视对洛川的情意呢?
  然后睡意全无。
  如果洛川不是洛川,只是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与她平凡地相识,平凡地相知,就像杨问夏和文雅那样,或许倪青不会如此纠结。
  偏偏,她是洛川,二十年前的自己。不论外表如何不同,哪怕经历千差万别,她们都是一个人。
  倪青不介意自己喜欢上同性,但世上那么多女人,唯独不能是洛川。
  洛川对此一无所知,她当然可以放肆地喜欢谁,但倪青不是十六岁的洛川,她要考虑的远比洛川要多。哪怕抛开身份,她们间也有二十年的年龄差。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背德。
  如此心事重重,辗转反侧,能睡好就有鬼了。
  高一下的第一个上午,很无聊,发了一堆新课本,上了一节班会课。
  三班班主任叫柳莺,是个娃娃脸,穿得也很可爱,声音也软绵绵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大学生。一上起课来,那叫一个神采激扬,高亢嘹亮,把倪青的困意彻底吓没了。然而一下课,她又变回了原本的细声细气,像内置了一个讲课模式的开关似的。
  浑浑噩噩地过完了上午,浑浑噩噩地去吃饭,走到食堂门口,走在前面的洛川忽然停下了。
  “跟我走。”洛川不由分说地拉住倪青,带她绕到食堂后门的锅炉房旁边,这里通常没有人会来,很安静。
  “我打算住校。”洛川松开手,没来由说了一句。
  “为什么?”倪青眼皮一跳,“现在的房子不是挺好的吗?”
  洛川飞快地扫过倪青的脸:“因为我不想你再这样下去。”
  “倪青,”洛川咬着下唇,双手颤抖,像经历了极其艰难的内心挣扎,“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倪青沉默一会儿,点头。
  “那为什么,你要躲着我?”洛川的眼里似乎有泪,眼尾一抹红色格外惹眼。
  洛川在演戏。倪青太了解自己的套路了,只有当眼泪是憋出来而非真情流露的时候,眼尾才会出现如此清晰的红晕。
  倪青一直把它当做一种天赋。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摆上一道。
  “不,”尽管知道对方在演戏,倪青压根不敢看那双犹如杀伤性武器的眼睛,“我没有。”
  洛川忽然笑了,原本柔弱的气质被放肆的笑声冲淡,变得越发冷澈:“我们要在这种小学生问题上争辩吗?”
  “倪青,我有眼睛,看得出来。”
  “我只问你一句——”洛川的语气陡然强硬,“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我……”倪青没法回答。
  “倪青,你发现了吗,”洛川擦掉凝在眼眶外的泪珠,抬头望天,“我们两个,其实特别像。”
  “遇到事情,总要憋在心里,偏又装不像,稍微一刺激就露馅了。”
  “没关系啊,”她张开手臂,“我可以走,可以和你离得远远的,连朋友都不要再做了。”
  “但是,倪青,扪心自问,你真的乐意看到我们变成这样吗?”
  “有些事情,光凭自己很难看清。所以,我帮你。”
  她伸出手:“继续做朋友,或是离开,没有第三种了。”
  倪青的视线与洛川对撞,倪青不由后退了一步。眼前这个洛川,与她一直以来的印象大相径庭,陌生的同时,却也透着丝丝熟悉。
  她一直以为,这个时候的自己性格内向,善良单纯。可她第一次想到,若洛川当真是朵小白花,她根本没有能力走过之后的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