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倪家的房子靠近弄堂,不在主路上,往里走一段小路就是西城小学,洛川家则临近十字路口,出门就是公交站。所以两人约好,倪青自己去买饭团,洛川则在家里等她。
  倪青赶忙解释方才发生的事情,她今天起晚了,出门时还忘了带手机,又遇上点意外,更是迟到。洛川久等她不来,在门口吹了一阵冷风,手指活像十根冰柱,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子也变得通红。
  倪青忙从包里拿出一个饭团,贴在洛川冰凉的脸颊上充当暖宝宝,画面有点滑稽,但很管用。
  “暖和一点了吗?”
  “嗯。”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拿饭团给你赔罪。”
  “噗嗤,你这个赔礼有点特别哦。”
  “那你要还是不要?”
  “我如果不要,你就舍得让我饿着?”
  “嗯——这个——”倪青故意拖长尾音。
  洛川也配合地气了一下:“好啊,你居然犹豫了!”
  “哼!”她夸张地甩头,“不吃了!”
  “哦?”倪青不慌不忙,“那我可开吃了哦。”说着,她打开包装,让香味漏出来,还刻意打开窗户,让风把味道吹向洛川那头。
  自制力超强的洛川坚持了足足五秒,败于咕咕叫的肚子。
  没过几秒,倪青的肚子也附和地响了起来,成了默契的二重奏。
  两人就在这欢快的节奏中,开启了崭新的一天。
  这天下午,晴朗的天空中忽地聚起了一片雨云,突兀的闪电划破静谧,风雨欲来。
  第44章
  冷雨淅淅沥沥地下到了十二月。
  低温叠加潮湿,霉菌滋生的速度并不比春夏缓慢。
  自行车歪歪扭扭地穿过淌着黑水的窄巷,车轮碾过某块松动的石板,黑泥飞溅,沾染衣角,遮挡了羽绒服上点点霉斑。
  车停在拐角的矮门边,青苔蔓延了半面灰墙,空气里弥散着动植物尸体发酵的臭气。
  魏智强翻下古旧的二八大杠,穿过挂着生锈铁锁的木门,走进荒凉的院内。
  这是一座有相当年头的老宅,屋顶倾斜,瓦片凌乱地落在垮了大半的二楼,岌岌可危,早没了当年雕梁画栋的气派。
  天色阴沉,一楼亦是黑洞洞的,只看见一扇向外敞开的房门,露出掉漆的木桌一个桌角。
  这是魏智强父母坐落于c市城乡结合部的老宅。许多年前,靠着船运,这片区域一度十分繁华,但随着陆路交通发展,如今已衰落成了一片死地,除去寥寥几个老人仍住在这儿,大多房子都已空置坍圮。
  魏智强回到老宅的理由只有一个——不久前,他输掉了自己最后一套房产,这块地没人要,得以幸存。
  如今的他,早不是一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了。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透着一股穷酸味,走在大街上,怕是会被人当做流浪汉。
  落魄成如此模样,他仍未放弃赌.博。
  没了车子,他搬出十几年未骑过的老自行车去赌,没了房子,住在四面漏风的老宅里喝西北风也要去赌。
  赢来的钱大多去填了高利贷的窟窿,没了本金,则继续去借。借不到,就卖车卖房,把亲朋好友祸害个干净,跪在地上求他们放款。拿到了,转头就投进赌桌,循环往复。
  时至今日,他早分不清自己是为了赢钱去赌,还是为了还钱去赌,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停下,世界便塌了。
  小雨飘落,魏智强停下了脚步。
  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鼻翼一张一翕,眼珠转得极快。
  他很快握不住车把,索性把车往外一丢,扭头想往屋外跑去——
  “魏老师,别走啊。”男人悠哉悠哉地走出房间,手里拿着疑似甩棍的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掌心。
  魏智强压根不敢看他的脸,可都没跑出院子,身前又挡了两个彪形大汉。
  几个月的磨砺下来,魏智强已十分熟悉这套操作,果断跪下,双手合十:“哥!我是真没钱了!您就算把我打死,也拿不到一分钱啊!”
  吴老大不答,上下打量他,眼神是毫不遮掩的轻蔑。
  魏智强心里咒骂他,脸上仍堆着笑:“您再宽限几天,等我下回赢了,保准全还上!”
  吴老大这回倒是笑了,走过去,一脚把魏智强踢翻,甩棍戳到他脸上,神情阴狠:“你知道你欠了多少吗?真把我们当猴耍?”
  “把刀拿来!”
  魏智强倒在地上,脸涨成了猪肝色,呼吸霎时急促:“刀?什么刀?你们要干什么?”
  吴老大冷笑:“你既然没钱,那就拿别的东西抵债咯。”
  说罢,便指示两个手下按住魏智强的手,刀尖对准了他的手指。
  “老魏啊,你从前也是个体面人,也不知道缺了几根指头,还能不能拿稳粉笔头啊?”
  魏智强心脏骤停,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瞳孔缩成两个小点,失心疯一般大叫:“别!别!别!我,我还有别的用处,你放开我!我能还债!”
  刀刃的寒光顿在半空,吴老大斜睨魏智强,讥讽道:“就你?一个老赌棍,有什么别的用处?”
  寒冬腊月,魏智强的脸上挂满汗珠,他喘着粗气,缓缓说道:“吴哥,我知道你们背后的东家不简单,从前我做生意,和几位先生打过交道,说不准,里头还有您的熟人。”
  “说重点。”
  魏智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您知道的,我以前是个化学老师,专业过硬,制备那些东西的办法,我也清楚。”
  “听说,c市最近不太平,‘那边’缺人手。”
  “您神通广大,能不能帮忙拉个线,我受您之托为‘那边’效力,您也能从中分利不是?”
  吴老大的表情有些惊奇:“我倒是小看了你,连那种东西都敢碰。”虽这么说,却把刀收了回去,似乎心动了。
  魏智强吐掉嘴里的沙,眼看有戏,回道:“挣钱嘛,怎么挣不是挣呢。”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身上的尘土配合阴沉的声音,倒真有几分亡命徒的气质。
  “好,我就帮你这一次。但是你要清楚——这条路,可不好走。”
  “嘿嘿,我这样的人,只要有路走,那便是好路。”
  ————
  “阿嚏!”
  “阿嚏!”
  倪青和洛川的喷嚏声重叠在一起,各自晕头转向了一会儿。
  “刚刚说到哪句了来着?”倪青吸吸鼻子,脑子被喷嚏搅得发懵。
  洛川原本酝酿好的情绪也被打散,沉默了一会儿,也没能进入状态,只得放弃,询问导演:“要么咱们从头开始吧。”
  导演没有意见。余乐瑶调高了教室空调的温度,但这两台祖母级别的空调显然不太配合,轰隆隆吵了许久,温度丝毫没有升高。
  这时候,两人就特别羡慕反串的杨问夏,不仅戏服是长袖军装,为了垫肩,还在里头叠加一件保暖衣和一件塑形衣,暖和得不得了。
  而她们俩就比较惨了。十二月份的天气,却要穿着单薄的旗袍演出,虽然的确美丽,但要顶着满身鸡皮疙瘩讲台词,实在不是人能干的活。
  两人只试穿了一次,之后彩排果断回归了羽绒服的怀抱。这种折磨,还是等正式演出的时候再受吧。
  但倒霉的是,这段时间正流行感冒,不知从哪儿开始传染的,受了寒的两人先后中招,头晕咳嗽发烧浑身乏力一个不缺。
  两人同一天发烧,正好是周末,原本约好了要去公园看红枫,结果在医院输液区听了一上午的小孩哭嚎。
  洛川原本头不大晕,被高频尖叫魔法攻击了一通,头重得像灌了铅。她回家躺了一个下午,头疼丝毫没有缓解,反倒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半透的壳子里,无法自如行动。她似乎不是洛川,她的名字里应当有个雪字,有人叫她雪儿,有的叫她雪姐。
  她走在一条长廊上,不停地往前走,四周不断浮现不同的场景和许多看不清脸的人物。
  那些场景大多昏暗模糊,人声也听不大清,只偶尔会闪过刺目的灯光,听见几句清晰的哭声。
  “求你,别这样对我!”
  “不要!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
  “你们,都会不得好死!”
  “我发誓,我用我的命发誓,我没有背叛您!”
  洛川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刚想辨认,忽地换成了放肆的笑声。
  “没错,我是个烂人,可那又怎样?我若不坏,怎么活到今天?”
  “回头?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死了?那个蠢货,死得倒是干脆,留下这一堆烂摊子,倒把我架在了火上。”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到这份上,还想着甩尾求生?休想!”
  洛川终于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这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